夜晚十一點整我進入豬窟，裡頭人山人海、舞動、嘻笑、帶著暗紅色情挑與慾望的氣息如同以往，只是眼前的氣氛在我的腦海裡有些微的扭曲。招呼過後我別過熟悉的人群，直接進入貴賓室。

　　大東、西武跟志傑三人正打著撞球，球檯上擺著一包厚實的包裹。西武用下巴指了指那包裹，要我點點。我從一旁拿了根菸抽起來。

　　「希望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西武歇下球杆對著我說：「生意歸生意，交情歸交情。好嗎？」

　　志傑完全不敢面對我這兒，他歪著嘴叼菸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但他眼神只在我進門時看過我一眼便再沒有眼神的互動。

　　「生意當然歸生意。」我走近西武身邊的菸灰缸：「我也有生意跟你們談。」

　　大東瞧了我一眼，我繼續說下去：「志傑假大麻的源頭我找到了，我有更好的價碼。」

　　「小渡，難道你認為我們會找不到嗎？」大東笑了起來。

　　我沒搭理他。「我跟假大麻的源頭說過了，你們直接跟他交易，五五成，不透過志傑仲介。」我說。西武靠近我拍拍肩膀。

　　他露出一個很詭異的表情說：「拜託，要志傑仲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幹嘛。」我當然知道，販賣假大麻被逮，大麻被發現是假貨被逮時，有個人可以權充招牌人頭。至少出事之後的餘火不會延燒到大東跟西武身上來。

　　我看著西武跟大東，似乎對我打亂這整套計畫感到惱怒。但對我而言，我只是告訴他們，而非請求。

　　志傑依舊不敢看向我。我從一邊揣起菸灰缸，煙灰跟菸蒂掉落在手上。

　　衝向志傑如暴怒的牛隻般。一下兩下砸向他的腦袋，他無法抵擋我，腦門硬生生地挨了倒地。

　　我胡亂地踢著、踹著他的身子，鼻孔裡吸氣甚至趕不及身體的動作。

　　趴在他身上，望志傑臉上猛抽耳光。

　　你就是這樣傷害秋緒的！你他媽的狗雜種就是這樣傷害秋緒的。

　　等我軟癱身子從志傑身體挪開，不甘心地補上兩腳。

　　大東將我拉起身，幫我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菸灰。他遞了根菸給我，幫我點上說：「你真的很會找麻煩！」

　　「你說跟來源的人談過，」西武捏捏鼻翼問道：「應該不會跳票吧？」他跨過躺在地上的死狗，直接面對我。

　　不會！我搖頭。

　　「我就喜歡你這種個性，」大東拍拍我的肩膀：「凡事都要追到底，像是老不死的獵狗一樣。」

　　面對被打趴地上的志傑，大東、西武就像什麼都沒看見。一個沒有利用價值就無須再花心力了。不過他們兩個仍然對我非常不滿，如果我與志傑角色互換，相信他們也會很願意痛毆我一頓。

　　大東拿手機撥了通電話，要人把志傑抬離貴賓室。說完之後隨即冷冷地對我說：「你跟他的事情解決了吧？你應該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順著大東的眼神，西武也這麼地盯著我。

　　我從七萬塊的信封抽出五千元，要大東想辦法解決另一個合夥志傑強暴秋緒的炯明。

　　而後西武跟我走出豬窟，在門口他為我點上一根菸。彼此心底都明白，下次，不，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一晃眼好幾年就過去了。」西武突地感嘆。我沒答腔。

　　「以後，你還打算這麼過下去？」我點掉菸灰問著他。

　　「不知道，跟著路走吧。」

　　我摸了摸鼻子，西武這條路還能走多遠多長呢？「自己保重就是。」我轉身要走。

　　西武一把拖住我，像是擺在心底很難說出口的話：「秋緒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對他點頭。

　　遠離豬窟的路是倒著走的，原本能看清楚的豬窟招牌逐漸隨著遠行漸漸模糊。豬窟只又撐了兩年，倒閉之後接下的是電玩業者，電玩業的半年後又換成了小餐館，之後我就不再到那兒去了。大東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西武因販毒被逮坐監時我還去看過他一次。他從頭至尾都在打哈哈，像是有個爛果核在他身上爛開了，他無法脫身。

　　志傑跟炯明雙雙辦了退休學，我沒有再遇見他們。郁瑄我還找了她兩次，之後她手機換了，大概是想重新開始自己的新人生，就此失聯。

　　出院後的秋緒，儘管我建議她去做心理復健，但她卻絲毫沒有受害者陰影的恐懼心態。出院後的第三個禮拜，她告訴我她想離開這裡，回老家也好或是搬到另一處沒人認識的地方也好。無論如何她想擺脫這一切，包含我。

　　總之，她想重新開始。

　　離開前的最後一天，我跟她幫忙搬家公司將剩下的雜物搬上貨車。我要求她最後一夜陪著我，她應允了。

　　我們沒做愛，只相擁著聊天。聊過去的生活，聊相處時的點滴，聊未來的理想與規劃。我告訴她。

　　「如果我睡著了，請不要叫醒我。」

　　隔天早上起來時已經十點多，秋緒消失了，只剩垃圾桶裡一堆被哭濕的面紙。

　　一陣子之後我回到學校，而那段歲月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書店裡的補書很快，復學後的我又再次取下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莊』。隱隱約約地覺得，身邊一個OL裝扮的女子又會問我同樣的話：「你要買這本書嗎？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讓給我。」

　　但耳邊只聽見一旁的女學生們嘻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