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年如此,4月底聽台北場,猶穿長袖出門,等6月再聽台北壓軸場,已是清風徐徐仲夏夜。
開場好準時,尤其0624星期天,第一排正前首座是吳敦義,各樓層入口,除驗票員,尚有警察站崗,二樓進場更須打開背包受檢,19時30分,音樂響起,一秒不差。
少了4月揭曉曲目的期待,6月焦點全在費玉清個人風采魅力。
弔詭是,不能單就聲音完美,尤其當節目流程經過將近60天演練,胸有成竹不再需要小心翼翼感應台下觀眾喜好,一切就怕流暢之下平鋪直敘,星期六開場後,費玉清用著錦繡歌聲,整片整片引人入勝的華麗質感,嫻熟唱著一首又一首鳳飛飛經典名曲,我竟然感覺,現場氣氛稍嫌枯燥。
這都無妨,就當失去對曲目神秘感後雞蛋裡挑骨頭。畢竟,費玉清還是唱得非常非常好聽,「大自然好,大自然妙,四季分明…」,抖音真是一絕,劉家昌作品,就是有請費玉清。
不過,讓我覺得通體不對勁的是,費玉清唱流行組曲起,持續拿著A4提詞紙本不放手,(之前4月台北場沒這樣),其實他也沒照本宣科,可就是不放,寧願夾在腰際。也許他不認為影響發聲,但舞台要的就是走唱揮灑自如,紙雖不重,卻足以束縛身軀、釘住台步。於是,沒有看到春風得意的費玉清,卻想起1950、60年代美國電影裡Jack Lemmon、Tom Ewell扮演夾著公事包辛苦屈就簷下的小職員。
容我籲請,拿紙提詞適可而止,一首稀奇,避免再三。持續多首,不是幽默,根本視覺障礙,甚至破壞表演和諧度。
所以,當費玉清下意識放下紙本,醺人入醉鋪陳「舊夢」,循序漸進推至高點,盡情唱出:「我早也徘徊,我晚也徘徊,徘徊在茫茫人海,我為你守候,我為你等待,親愛的人兒何在…」,字字金鑲玉潤,些微些微哭腔裝飾,真是畫龍點睛,更別說饒舌「青花瓷」,手上沒有任何贅紙的費玉清,自信滿滿來回舞台左右,一遍遍唱著:「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妳,炊煙裊裊昇起,隔江千萬里,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為遇見妳伏筆;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妳,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妳眼帶笑意…」,何等輕鬆自在,(其實有他非常清楚的音律節奏感),令人心曠神怡。
接著,佛心更來,費玉清願意講笑話了。
話說這兩年台北場,費玉清不講笑話不模仿的,尤其,當他西進大陸,側身群魔亂舞電視節目,永遠脣紅齒白正襟危坐,予人退休青衣錯覺後,回到台灣,若還不見其說學逗唱出點小錯,就真讓人頗有失落感了。
其實費玉清講講笑話,活絡活絡氣氛,觀眾對他是不吝掌聲的,何況,明明性情認真,「多愁善感,很容易進入別人狀況」,豈願意不設防攤給世俗檢視,於是,所謂模仿,甚至黃色笑話,倒也能掩飾自己、笑看人生,「在灰色當中,又很積極過日子」,何樂不為。
連續兩晚,上半場各講四個笑話,0623星期六下半場,費玉清意猶未竟,再講兩個,鱷魚皮包笑話有點冷不防,「這笑話很冷啊,講一個這樣不痛不癢會內傷啊」,掀裙子笑話自覺忘詞,回頭翻閱桌面小抄,「糟了,不見了」,霎時熱場,這場面控制真好。
至於替換四月台北場「情願為你付出我一生」而改唱的「箏」(周治平,1994),就更可聽出費玉清不可言喻的美感風格。
「箏」這首歌,源自1994年廣電基金與中視合製電視劇「地久天長」片尾曲,劇情敘述1940年代大陸四個青梅竹馬年輕人(一女三男,中年後,分由大陸演員潘虹、台灣演員張國柱、金士傑、寇世勳飾),因國共戰爭分離,各自定居香港、台灣、大陸,40年後,兩岸開放探親,再度回鄉聚首,就詞曲而言,情感濃厚,甚有張力,堪稱為劇情量身訂作。
聽費玉清唱「箏」,對照其言:「至今為止還是一個人,至今好像沒有開過花,但唱情歌我又很投入」,更加確定唱歌是費玉清生存方式,「這紛亂的世界裡,總有一些難掩的苦痛,悲傷的年代裡,總有一些坎坷的路要走,天有多長地有多久,天真的你曾如此問我,許下的承諾要一生相守,怎知道世上還有悲歡離合,天有多長地有多久,能不能等到重逢時候,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感動,都會在淚眼中再度回首…」,字字細膩溫潤,輕重音拿捏尤其令人讚嘆。甚至可說,原詞曲刻畫人生悲歡離合,及至費玉清詮釋,益發凸顯「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這是他獨一無二唱歌境界,進而言之,無論何時何地,他歌聲永遠有一股真誠情意,任何人無法與之比擬,也只有他這麼純粹的人,才能信手拈來,不見任何鑿痕。
就像費玉清總說自己:「其實是個很無趣的人,生活也很單調,也沒甚麼情調」,但每每聽他描繪生活點滴周遭環境,卻極為細緻動人,唱到「陋巷之春」,他溫柔敦厚提起:「這就是我們4、5年級生最了解,以前的家,眷村也好,就這樣轉來轉去,在小巷子裡,我們都不會迷路,常常牆壁上或圍牆上,有的人家就怕小偷,放一點水泥,敲破黑松汽水的瓶子插在上面,還有的就是,吃完的牛奶罐頭或者是餅乾罐頭,擺在上頭,種一些太陽花啦、雞冠花啦,它也是開得很好…」,就這麼輕巧勾勒生動迷人的畫面,原本遙遠模糊的記憶,清晰迎面而來,善良而隨興所致的費玉清,總能讓平凡的人生,聽來這麼舒服入味,有著讓人身心安頓的沉靜與滿足。
末了,費玉清聊到人生觀,提到菲哥對之很有意見,「你這個人活著幹嘛」,想請菲哥來聽演唱會,不疾不徐學著菲哥口吻(還真像),「我受不了,我聽不下去,你的觀眾我真的佩服他們,一首一首這麼慢,聽得我都快睡著了」,沒有誇張神情,卻充滿調侃趣味。
其實,菲哥哪裡知道,每年聽完費玉清演唱會,甚盼來年再續,可知費玉清所散發的人文質感,已絕無僅有,你聽他隨口清唱「窗」(崔愛蓮,1975),「你那會說的眼睛,含有多少情意,當我們默默地相對,卻又是欲言又止」,多麼多麼悅耳動聽,想他願意這樣不倦不怠唱下去,分享美好時光,我除了珍惜再珍惜,更心存萬分感謝的。

- 1樓. 天路(今日當如何)2012/07/18 15:06寫出歌聲的質感
文筆真功夫。汗顏。
jarre 於 2012/07/18 17:06回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