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搞不懂為什麼大人要上美容院做頭髮?? 等自己現在上了班，竟也不由自主地頭癢腳癢地每週自動報到，堅信只要坐上那張魔椅，再睜開眼就會從鬥敗的母雞，迅速人模人樣搖屁股返回人間繼續戰鬥。

我家方圓百里的美容院幾乎都和我熟絡，但唯一不去的是對街的那家「老喬」，因為除了裝潢普通外，從透明玻璃往裡頭一探，全都是白頭髮的中老年客戶，連設計師也是歐巴桑，那種就像家庭主婦偷閒去抓頭的店，沒有沙龍感也沒有設計風，顯然完全不適合我。

只是事情總有例外，就在某個周日早上九點，周圍炫酷髮廊都還鐵門深鎖的緊急情況下，為了趕見客戶的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往「老喬」走去。進門前我甚至左右張望，快速低頭閃進，深怕有人看見我光臨這間專收阿嬤的洗頭店。

果真，一個頭上還蓋著毛巾的胖媽迎向我 (顯然剛洗好頭還來不及吹)，她操著一口台灣國語問我要找幾號「設計師」? 我望著她一時尷尬，竟答不出來，我聳聳肩還來不及反應，她就拿了一件圍袍綁上我脖子，我心涼又後悔，默默告訴自己等等一定要求她不要把我吹成飛機頭。

接著，沒戴眼鏡的我從鏡中模糊看到和我媽身材相仿的胖媽在扒我的白泡頭，她的身體跟著抓頭的韻律搖動，很像非常enjoy，靠很近的時候，我還一度聞到媽媽的氣息，那不是香水，也不是體臭，是一種剛剛好沒有發燒的溫度。胖媽的功夫出奇的好，洗得很溫柔，尤其是用拳頭轉的那一圈，真得很享受，但我卻越來越不安，總覺得不該讓一個媽媽站著幫我洗頭?? 直到沖完水，她準備幫我按肩頸時，我忍不住小聲對她說不用，她還堆著笑，極力推薦說很舒服ㄋㄟ，我搖頭說怕癢，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幫妳按才對吧……

從頭到尾，她沒有推銷我買洗髮精，也沒問我要不要加精油，只邊揉我的頭邊說我是「叩頭」很可愛，問我老家在哪? 回一次南部要花多少錢?問我祖宗八代和我是做啥的…….最後她沒把我吹成飛機頭，連髮膠都沒噴，在我極力阻止之下。

現在我開始固定去「老喬」給胖媽做頭髮，因為她在我頭上摸呀摸的時候，總讓我想起小學時我娘幫我梳頭的畫面，我貪快，總會說綁兩根就好，而我姐姐則是耐心地等她綁完兩條整齊的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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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季，工作沉到一個極限，到今天我真的已經累趴了。

我緩慢走進「老喬」跟胖媽講，今天換我幫妳洗頭好了! 她看著我，抿嘴笑著說妳坐下坐下，再以熟練的手法把我套進圍袍。我沒說話，閉起眼睛……我真的看見我媽蹲在浴室，單手捧著還是嬰兒的我泡在水盆中，另一隻手用毛巾來回撩水揉抹我的小光頭，她臉上帶著笑，嘴裡還念著咕嚕咕嚕，鏡頭轉到我坐在小凳子上等著綁頭上學，再到我都上大學了還撒嬌要她幫我吹頭髮……彷彿現在就是她站在我身後，我卻不敢回頭……

突然之間，我莫名地飆淚，不知道是身體累還是心理累，還是太想我媽了，我坐在周圍都是祖母級的美容院裡，真他媽的我頻頻拭淚……胖媽急問我怎麼了，我哭著胡塞一句:「我月經沒來啦…….」 話一出口，竟笑壞坐在我旁邊的阿嬤，她對著大家嚷嚷:「我月經沒來很久了~~也沒哭啊……小姐~~」

「老喬美容院」裡老喬養的那條英俊的柴犬聽著一堆阿嬤的笑聲，興奮地轉圈，電動搖尾吠了起來，似乎說著:「我也沒有來，我也沒有來，我也沒有哭啊……小姐~~ 汪汪……」

2015/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