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到13世紀的城堡裡，我進房間前還是不敲門，中國人講的那套來到貴寶地要先跟神鬼打打招呼，免得驚動一屋子的穢氣，傷人又傷神，我是不甩這些的，何況我大江南北的胡跑，要能說上多少種語言，躲在各國電視裡的貞子才聽得懂? 所以就少發神經了，自己嚇自己幹嘛?

只是這晚我真的睡不著，不是因為遇見騎士，而是因為房裡沒網路! 倒也不是一天沒和世界接軌就過不去，礙就礙於隔日一早有個關於「中國馬cheval chinois」的「史前壁畫」口譯任務。就說嘛，中國馬也不一定說中文，偏偏這頭又是說法文的，加上我老是記不起來萬把年前人類用來著色的礦物原料字眼，比如magnesium…我真的想上網查查惡補一下。 

這心裡越是滴咕，越是沒法睡，我終於征服寒氣起身包上我的大外套，抱起電腦，躡手躡腳穿越米其林一星的餐廳來到旅館大廳，因為我早打聽好了，整間城堡旅館只有reception有無線網路。

時間是半夜3點，還好門房離開時留下了一盞黃色的燈，不然整個城堡裡連一絲暖意都沒有，更別說呼吸聲了。我挑了窗邊的角落，打開NB，直接在Google首頁打上我要的關鍵字「Lascaux」。我迫不及待搶先進入一萬多年前的史前人類洞穴，我捧起盛著鹿油的油燈，照亮一整個廊穴裡的彩色動物壁畫，有大公牛、馬、鹿、羊…數不清…數不清……一連串動漫式的小跑步，還巧妙地利用了岩石凹凸製造出立體感，不只是栩栩如生，而是純熟的筆觸、畫風和大膽用色，都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有誰會相信這是史前人類的作品? 難不成是現代人用來騙觀光客的？而畫的動機又是啥？ 怎不畫花畫草？抽象的符號又有甚麼意義？突然間我像最後一匹馬一樣，跌了個四腳朝天…….哇…火熄了! 電腦螢幕也滅了，我大聲尖叫…「啊!」 一時忘記要喊 「Au secours」 還是 「救命」?

我在黑漆漆的大廳裡不由自主地顫抖，一定是10月天冷了，絕對不是怕鬼，我試圖從外套裡找手機借光，卻是怎地都摸不著，一陣慌亂，原本掛在壁爐上的那幅畫裡的蠟燭竟突然被點上，畫中的女子驚呼著叫我幫她捉跳蚤 (La femme à la puce par Georges de la Tour)，我毫不思考，一個箭步上前捏死試圖從她指縫掙脫的黑色小昆蟲，只是這黏呼呼的小屍體，讓我覺得噁心，我不敢把手往屁股上擦，就隨便在胡桃木的桌上亂撇幾下，好怕手裡留下臭味，接著還趕緊全身抖抖跳跳，誰敢保證沒有別隻，這700多年的古堡，不知道藏有多少看不見的髒東西。

等公主病回過神後，才發現畫中的女人笑吟吟又慈祥地看著我，原來她是懷孕的，不是沒縮小腹，她把衣服穿好，遞給我一杯咖啡和可頌，溫柔地交代我吃完趕緊回房去睡覺，不然天都亮了，明天怎有精神工作，不過就是幾隻牛和馬，緊張啥? 我免強回答說好。

隔天我居然睡到Morning Call 響才跳起來，就在急著收拾準備出門的當頭，發現了一張留有「Lascaux」來龍去脈的手騰小抄放在房間茶几上，當中還有幾句關鍵的中法文對照，雖然我因為睡不夠頭有點脹，但我清楚看見自己的食指和大拇指上還真的黑黑的，我確定是捏死那隻跳蚤的痕跡。我衝回大廳，壁爐上那幅畫裡的椅子上多了一堆書和紙筆，蠟燭也燒得剩下一丁點…莫非...抓跳蚤的女人幫我查了一整晚的功課和中法文字典，17世紀的女人搞起一萬五六千年前的岩洞藝術，想必也是暈地七葷八素。

「……不過就是幾隻公牛和中國馬嘛! 幹嘛緊張成這樣……」我賊賊地對著畫裡的女人說。

我出了大門，忍不住再回頭看她一眼，她狠狠地瞪了我，嘴角卻帶著微笑。我雙手做成大喇叭嗚在嘴邊大聲對她喊:「謝謝。」整個大廳的旅客都莫名其妙地抬起頭看著我這個怪異的petite chinoise (小中國女人) 帶著一團觀光客離去。

2013/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