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急著飛，自以為是毅然決然那種，鐵了心直直衝向遠方要證明自己可以大膽、獨立、單飛，恨不得馬上脫胎換骨從南向北去掉一身土味。但，這麼多年了，早不記得什麼勇敢，沒法忘的只剩勸不返那刻母親從背後冷冷送來一句：「對啦，翅膀硬了，會飛啊啦！」

所有的懺悔都是時間釀出來的，只是當下那一刻卻無感，甚至厭惡、賭爛、瞧不起。

電影「流氓大亨」裡鐘楚紅要飛去紐約讀書時，嫌棄母親為她備的滷味，覺得老土，但就在忐忑不安要降落陌生城市前，整包雞腳啃起來含淚；相同的驗證從自己讀書到工作每每北上，娘為了要讓我帶點家鄉味，不但將食物封的完美還會從一堆回收紙袋挑出最乾淨平整漂亮的那只裝好，僅差沒繫上蝴蝶結，最後在出門前趕緊塞進我手再加句「和你的衣服很配」，就怕我甩頭不提。

記得有次寒流來襲的夜晚獨自一人回到台北租屋處，整個人包著圍巾厚襪，只能發抖快速地熱了母親上午剛交手的麻油雞湯，邊喝邊看才到的分手信，已經想不起是雞腿好吃到哭，還是情傷痛的，總之淚流滿面，懊悔應該整鍋都抱上來的……配什麼衣服？

每每搭車與母親拉扯帶貨這事的細瑣多的數不完，被要求多帶一件外套在分離這場次只能算小菜一碟，常常我就是大聲回嘴反抗：「不會冷啦！」，如果遞到跟前的是把花傘就更不得了了……

但，其實會，我指「會冷」。不是年齡把身體變冷，是搭車的冷氣從國光號冷到北高飛機冷到高鐵，為什麼年輕這麼倔，就算不露膀子大腿搭車就是會冷，春夏秋冬都一樣，媽媽怎說怎不聽。

前兩天聽姊姊說北上讀書的外甥女一樣露個大長腿頂嘴不願穿外套上火車，最後衣服擱在自家車上，理由是宿舍塞不下了……

我苦笑，人生走到這兒了，怎能不明白時間會在過熟後的下半場冷不防冒出來偷襲懲處所有青春一切的任性，從一個茶杯到一條絲巾甚至一眉小彎月......到底當時怎麼會如此無情傷害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

「到時粒就知……」媽生前常說的。

車廂裡突然覺得更冷，高鐵窗內窗外竟然就下起了雨……

202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