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一間「鬼屋」，一上樓梯間我就嗅到了那股氣息--濕‧陰‧暗‧沉，這棟更黏著髒‧黑‧蜘蛛絲。總是帶著微笑的房仲小姐使勁吃奶的力氣竟推不開大門，搞了幾分鐘，尷尬拗捏地打電話向同事求救，看著她額頭上不停冒出的汗珠，我也忍不住猛楷滿臉的油光，心裡頭暗暗念著，看完這間我一定要回家沖澡。

門終於被撞開，這小妮子帶著小踉蹌還邊說真的好緊，我們尷尬互相瞧了瞧對方。只是一進屋裡，她的臉蛋立即掛回職業笑容，不僅踩著龜裂的地板侃侃而談，還能對破窗戶破衣櫥破廚房、發霉的木板隔間和天花板上的漬水痕跡視而不見，彷彿這些都和上千萬的房價毫無關聯。

「陳小姐，在這黃金地段，怎樣買的都是坪數，屋主願意低價出售，真的是因為急著要出國定居，不然台北市捷運站附近不可能有一坪50萬的價錢，提著燈籠找不到的。照我們房仲業者的看法，這種100%買到賺到的物件只要一上網，不出一星期就會被投資客搶走的，妳真的要趕緊決定，千萬別說買房子沒有秒殺這回事，我看妳還算年輕，幾次見面也覺得和妳投緣，才會極力推薦這口袋裡的物件…」

聽著她不曉得去哪兒學的油條，口沫橫飛還比劃個不停，我只覺得胸口好悶熱，雙頰燒燙，有中暑的感覺，而且不知是近視還是散光還是汗水干擾，眼前這人的身形竟然重疊模糊了，就像動感攝影沒搞好一樣……

怎麼就真的一點風都沒有，更奇怪的是外頭明明大太陽，這屋裡就是亮不起來……我擦了擦脖子上的黏汗，左右晃腦地找尋新鮮空氣，也許我只是需要一點清涼的水。我通過窄廊走到浴室，跳開破掉的地板磁磚，用力扭開水龍頭，卻只聽見像有東西咳住青蛙喉嚨般的夸夸聲，突然間一隻黑色的蟑螂被水柱衝出，直接爬上我的手，我大聲尖叫甩掌直跺腳，慌亂中頭一抬竟看到斑駁的鏡子裡出現一個長得像我媽的中年婦女，這下完全驚恐失措，我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轉身：「我不想看，真的不想看…我不想看了….」 我單手撫著胸前，強烈感到心臟不規則的超快速顫動。

我直接狂奔下樓，留下一臉莫名的售屋小姐。整個樓梯間除了自己的高跟鞋聲，什麼都聽不見，腦子裡只剩難以解釋的無窮迴圈：「是不想看房子? 還是不想看『過熟』的臉? 什麼叫還算年輕? 在台北找一個家怎那麼難……」

多少年了，省吃節用、超時加班，沒變成小資女，倒成了面黃肌瘦的老處女，誰不想遇上偶像劇裡多金的男主角，好歹也要來個李小仁啊?但只有青春全泡在工作上是事實。一個努力的外地人，存了大半輩子的積蓄，想靠自己的力量在台北立足，但能看的房子不是欺人太甚的小套房就是3,40年以上的鬼屋，真殘殘搞下去，還得揹著貸款到下輩子。

當年和林強一起「向前走」的我，準備大聲吶喊「台北不是我的家」洩憤時，卻看見滿街充滿朝氣的年輕人，一堆當年的「我」…「我」…「我」…繼續湧上台北公車、捷運，騎著小綿羊在大雨或烈日下穿梭。原來大家都一樣，拼了小命雖然只租得起頂樓加蓋、陽台違建、木板隔間、地下室或是會冒出積水的2樓…….但竟都還抱著一絲...希望，只要緊抓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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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悶在盆地裡的夏天了，也許是高溫的關係，我飆著摩托車回家，一路上把頭盡可能的往前挺直，騎上中正橋，至少要有風吧! 起碼來點風吧! 刺刺的雙眼裡已經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反正都是鹹的。看著遠方工地飄阿飄的一面黃色旗子，上頭似乎還用紅字寫著新建案「美麗新世界」，也許是顏色也許是刺眼我不知道……這竟讓我聯想起當年離鄉時，媽媽在火車站強塞給我的那幾張媽祖廟求來的「淨符」，一直還藏在生了鏽的中秋月餅鐵盒裡，都跟著我搬七次家了......

我發誓，等會兒一定要全找出來泡澡，淨掉這一身的穢氣，要不就符水加冰塊半糖中杯不加奶，解解渴都成……想到這，我笑了，我知道我太容易忘記，明天…只要還有明天…我就會變回一條台北女神龍…繼續…把自己剩下在…台北，或者 盛夏…一條蟲啦…Oh! Summer…….

2014/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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