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裡的花木蘭像是一面鏡子，讓我照見自己......我知道她的人生舞台在戰場。而我呢？

撰文 / 程如晞

　　從３６歲當上總經理那年開始，我的生活一直過得很「精彩」，每天長達十七、八個小時的工作，從不嫌累；半夜一、兩點回到家，三、四點才睡下，算是稀鬆平常的事。就在我即將邁入不惑之年的當口，我作出一件令眾人跌破眼鏡的事，堅持辭去那個耗去我四年青春歲月，視如寶貝的事業。辭呈正式奉准那天，恰巧是四月一日愚人節，離我四十歲生日還剩四個月零四天。

　　擁有六十多位員工和諸多至親好友，那幾年每逢生日，總是熱熱鬧鬧的，從來沒有馬虎過。雖然我不見得喜歡面對這種又長「大」的感覺，但是陪我創設公司的那群子弟兵總不會忘記幫我張羅「壽宴」。當然為了掩藏無情歲月的印記，蛋糕上年年都插著相同的蠟燭－「？」，他們說我年年看來都像二十八！

　　離開職場後的第一個生日，因為無「官」一身輕吧，我躲過了「擾人」的慶生會，我的「四十大壽」被遺忘在繁忙的現實世界裡.....。決定辭職之初，每個朋友都問我：「會不會太傻？」「不覺可惜嗎？」，當時我卡在自己人生的瓶頸點，一心只想放空歸零，想脫掉「女強人」的外殼，想回歸家庭和驟然失怙的女兒重建親子關係，也好想在單身八年後好好談個戀愛。反正我是鐵了心，不再眷戀工作。

　　曾經終日與財務報表、業務會報、經營決策為伍的我，不知不覺與「溫柔婉約」、「秀外慧中」脫了節。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事業成就的專注，讓我對擦身而過的男人視而不見，對情人間的甜言蜜語充耳不聞。我的心被業績的起落、現金的週轉牽繫著。直到那年的跨年除夕夜，一位媒體好友的造訪，她分分秒秒沈浸在愛情裡的光采，照醒了我，她濤濤不絕的愛情故事刺痛了我。

　　對照她的生活，我忽然對她好生羡慕，羡慕她能同時遊走於兩個愛人之間，過著「左右逢源」的日子。深夜兩點，好友在我的咖啡吧，意猶未盡把她的愛戀痴狂暫時打住，被她號稱「比較不愛」的那個男友接回家，好心等著幫我打烊的店長，也總算可以下班回家了。疲憊、內疚、孤單再加上歲末的感傷，我的心一時間打不了烊，於是我獨自回到辦公室，處理連日來無暇批閱的公文。

　　公文堆中夾著一封不太起眼的信，是以前在報社工作時的工讀生寄來的，如今她在一家電影公司擔任要職。她用限時專送寄給我兩張跨年午夜場電影首映會的招待券，並特別附了一張短箋，祝我能夠找個伴，一起度過一個難忘的跨年之夜。最後她特別叮嚀我，這兩張特別為我Ａ來的票是貴賓席，如果不能去看，一定要把票轉送給別人，免得位置空著很難看，若被老板發現是會發火罵人的。　

　　就在那一刻，那把看不見的火燒了起來，燒出了我的不安、我的沮喪和我的委屈痛楚，我趴在桌上放聲大哭！「我到底在忙些什麼？」「我怎麼忙得連拆閱一封信、看場電影、談個戀愛．．．都是奢侈的？？」「為什麼我的人生會演變成這樣忙與盲呢？」我就那樣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天空發白，直到眼淚流乾。對著新年的晨曦，我在心?悄悄許下一個願望，一個年近四十的「女強人」很難說得出口的願望：「好想談戀愛！」

　　辭掉工作，讓我想來最感痛快的事，就是總算可以放下身段，像小女人般輕輕鬆鬆地談場戀愛了吧？

　　這一年多來，我張大了眼睛，開啟了感覺，用心留意身邊過往的未婚男人──醫生、教授、小老板、公務員．．．，我一個也不敢錯過。我試著和他們交往，一次一個。每次我都告訴自己「就是這個，不要再挑了」。

　　潛意識裡不知什麼「動情激素」在作祟，一度醫生說他喜歡運動，我趕快買了雙球鞋，陪他上健身房；教授說他不喜歡在外面吃飯，我翻遍食譜，尋找作法簡單易學的「名」菜，先在家偷偷練習；公務員說朝九晚五的工作比較安穩，我便順應情勢嚷著要「退出江湖」。 我是真的喜歡他們嗎？那麼對著他們，為什麼我竟說不出一句「我愛你」？每回想到要和眼前的這個人白頭偕老，攜手人生路，我就卻步了，而他呢？當然也就不翼而飛了。

　　我是怎麼了？如此渴望談戀愛，為什麼愈談愈寂寞，愈愛愈孤單？每當「動」情過後，我都不免懷疑，難道在愛情裡，我即使強作溫柔，都難掩獅子座想要「號令天下」的霸氣？是不是我忙碌的工作和職務上養成的強勢作風，影響了愛情的來去和兩性的互動？

　　我向來自許為勇於築夢，並且會讓夢想成真的實踐家。在職場上，我一言九鼎，少有軟弱的時候；在感情上，我雖履戰履敗，卻仍堅守著「寧缺勿濫」的原則，相信「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的神話。辭掉工作，讓我想來最感痛快的事之一便是：總算可以放下身段，像小女人般輕輕鬆鬆地談場戀愛了吧？

　　然而在完全沒有工作的日子裡，我的生活慢慢呈現「無為」狀態，思緒和行動都變得十分慵懶，我發現作家事我根本是一竅不通，也提不起興趣。至於我的戀愛願望呢？也隨著消沈的意志逐漸枯萎。無所是事，什麼生活目標、理想對象都失去焦距。

　　回望過往，才發現，原來愛與不愛，問題無關乎我是女強人或小女人，無關乎我是忙是閒，而是過去情感受挫的夢魘一直如影隨形跟著我，牽扯著我的進退得失。一次失敗的婚姻記錄，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愛的承諾。所以表面上我是履戰履敗，實質上是我履戰履逃。

　　一向珍惜時間，唯恐浪費生命的我，過去很少有機會在客廳一坐，更別說看上五分鐘「無聊」的電視節目。最近拜「花木蘭」之賜，我居然找到了生活重心～迷上電視連續劇，晚上八點成了我一天最期待的時刻。每天坐在電視機前，我隨著花木蘭喜，隨著花木蘭樂，隨著花木蘭悲，隨著花木蘭愁。我欣賞戰場上智勇雙全、履建奇功的花木蘭，也心疼脫下戰袍，回歸家庭，週旋於丈夫與婆婆的花木蘭。袁詠儀演活了這位勇敢、好勝、表面上看起來像女強人，私底下卻千嬌百媚、難敵愛情、友情與親情困惑的小女人。

　　剛從職場脫下「戰袍」的我，對花木蘭與李亮凱旋返鄉後無所是事的失落感，感同身受。戲裡的花木蘭像是一面鏡子，讓我照見自己。雖然我喜歡她脫下戰袍的嬌俏模樣，更勝於披掛上陣的風發英姿，但我知道她的人生舞台終究在戰場。而我呢？

      賦閒在家三個多月，我終於想通了三件事。

　　第一：我十分懷念「征戰」的日子，懷念意氣風發的歲月，等我休息夠了，我一定會重披戰袍再踏上征途。

　　第二：四十歲以後的生日，我決不再像這般冷清度過了，我確定我喜歡長大的感覺，喜歡精彩和熱鬧的生活。

　　第三：如果能再次遇見讓我心動的男人，我一定不會再與他失之交臂，我會比照三餐，每天大方地跟他說三遍：「我～愛～你」！

【後記】

註１：本文初稿起草於1999年40歲生日後, 卻直到８年後的今天才正式完稿發表。

註２：後來我不只賦閒在家三個月，而是好幾年，一顆心像是失落了靈魂，一直無法安定。直到2006年，接受了華梵大學專案教師之聘，才在大崙山的懷抱中，找回原神。

註３：感謝華梵大學的師長及學生們一路相挺，若不是你們的包容、愓勵與疼惜，讓我在教學相長中，一邊完成自己人生的功課，我豈有今日？

註４：還有網路城邦的各位兄弟姐妹，不一一點名了（吼～不要回頭看，就是你啦！），大家對我的好，我都銘記在心！！

註５：不再那麼企盼愛情，雖然我仍妄想找到老伴，但是知心好友相扶的情誼，在此時更顯珍貴。

註６：36歲的如晞喜歡裝老， 燙了一頭捲捲的法拉頭，現在的如晞喜歡裝小，留著清湯掛麵的長髮；12年之間照片前後對照，如果看起來愈來愈年輕，都是騙人的。

↓如晞1998年 攝於視聽讀賣八德店

↓視聽讀賣是當時大明星發片時舉辦簽名會的首選場地

照片中為伊能靜和蘇友朋的粉絲見面會

↓成龍除了開幕之外，私下來視聽讀賣視察了幾回

程如晞 CC聚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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