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間,紅蕤找著了機會就叮囑安鳳巢,說:
「郎君你趕緊去找媒人前來提親,估計家母不會不答應的。」
安鳳巢回家後就去請託大夫當媒人去向老婦人提親(註),想說他與老婦人之間相熟,應該更好說得上話才是。卻沒料到大夫這個媒人做得實在辛苦,兩邊往來奔波了好幾回(註),最終還是沒能談成這門親事。
原來剛開始的時候,老婦人希望安鳳巢能入贅,以便日後自己老了能有人奉養(註),並且不同意婚後安鳳巢帶著紅蕤離開、返回湖北家鄉。這些條件安鳳巢都答應了,但老婦人卻又馬上反悔,對大夫說:
「他本就是個豪俠氣概的人(註x2),現在他模稜兩可的答應了我的條件,等到拜了天地、婚禮結束後(註),又有誰能禁止得了他不返回家鄉呢?到不如現在我主動做一回惡人,拼得背上個賣女兒的惡名,要他先給我一筆錢,日後便也任憑他的去留,免得屆時我人財兩空、落了個老年還要行乞度日的下場。」
大夫就問:
「那麼妳想要收取多少身價?」
老婦人說:
「我這個女兒貌美又有文才,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就算是要個一千兩銀子也算不上貴。像他那樣的窮書生,只要拿得出一半、五百兩銀子,也就可以了。」
大夫知道這是老婦人抱著奇貨可居的心態,除了轉達老婦人的條件外,也將自己心中也感到的不平憤而告之。只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安鳳巢依舊願意答應這樣的條件。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安鳳巢見自己口袋空空、不過是一個依附他人之下、為人做事的幕僚人員(註),就算是半價五百兩銀子也不能馬上拿出來。然而他還是厚著臉皮向所有認識的朋友們借貸,只是大家多因妒嫉之故多不大願意伸出援手,抑或是冷言冷語的潑他的冷水。因此過了三個月,安鳳巢都沒能湊齊足額的銀兩,自然這門親事也就一直沒談成。
更糟糕的是,此時太平天國興兵造反,眼看著賊兵就要打過來了,此地的官員個個沒擔當,紛紛收拾家當、拋下百姓們先逃走了。安鳳巢只能整理拾隨身攜帶的古琴與書籍,也帶著僕從離開,前往他處躲避兵災。離開前,安鳳巢特地繞道前往紅蕤家探望,只見她的家已是大門緊閉無人應門(註x2)。向鄰居女子打聽,才知道老婦人帶著紅蕤等一家人在昨天就先搬走,也不知道她們打算去哪兒了。鄰女話還沒說完,安鳳巢聞言便已經傷心的大哭。鄰女見狀,趕緊一幅小畫像交給安鳳巢,說:
「這是紅蕤自己畫的自畫像,她知道你一定會再來,便託我將此畫像交給你,並轉達她的意思,要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到她。你千萬不要辜負了這畫中人兒啊。」
安鳳巢將畫像小心的收藏在行囊中,帶著它轉轉奔波,最後進入某軍營中擔任文書幕僚,深受主帥器重,而得以能與上將軍平起平坐(註)。
安鳳巢隨軍經過保定(今河北省保定市),停留期間休假外出,偶然前往當地的青樓,遇見一名正在彈奏古箏的小妓女,覺得很臉熟,就上前詢問,果然就是紅蕤家中的那名小婢女被賣到這處青樓了(註)。安鳳巢急忙詢問紅蕤的消息,小婢女說:
「紅姑本來就不是嬷嬤的親生女兒,她也是從小就被嬷嬤當作義女撫養,又敎她填詞作賦的技巧,希望培養她成為招攬客人的搖錢樹(註)。嬷嬤早就知道先生只是個窮秀才,又怎麼可能會輕易同意這門親事、將紅姑嫁給先生您呢(註)?先前嬷嬤為了躲避戰亂帶著我們離開,來到此地時就將我賣了。聽說嬷嬤帶著紅姑後來去往山西的大同,也已經將紅姑賣給某總兵當小妾了。」
安鳳巢聽了之後非常難過,十分傷心的返回軍營去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蹇修」,「蹇」音「簡」,相傳為伏羲氏的臣子,專理婚姻、媒妁。後用為媒人的代稱。
註:「蹀躞」,「躞」音「謝」,或作「躞蹀」、「蹀蹀」,小步行走的樣子;徘徊。
註:「桑榆」,桑樹與榆樹,日落時陽光照在桑榆間,因借指傍晚。又比喻人的晚年。
註x2:「氏」,此處通是、此、這。
「湖海士」,指具有豪俠氣概的人。
註:「合巹」,古代婚禮儀式。剖一瓠為兩瓢,新婚夫婦各執一瓢,斟酒以飲。後多以「合巹」代指成婚。見《禮記·昏義》:「婦至,壻揖婦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
註:「依人壓綫」,「依人」指依附他人;「壓綫」指縫紉時按捺針線。原意應是為他人從事縫紉工作,此處借指為他人做事。
註x2:「白板」,未曾上漆的門板,也意指普通老百姓家的門。
「雲封」,被瀰漫的雲霧籠罩、遮擋。
註:「揖客」,與主人行平等禮,長揖不拜的賓客。謂足與主人分庭抗禮的賓客。
註:「平康」,即唐朝時長安城北側丹鳳街的平康坊,為妓女聚集之地,亦稱「平康里」 ,後也以「北里」代稱為娼妓聚集之地。
註:「雉媒」,獵人馴養的雉,用它來招引野雉。
註:「葛蘿」,二者的莖均會纏繞他物之上,此處借稱愛慕安鳳巢的紅蕤。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六.紅蕤
安生鳳巢,少年美姿容,倜儻善修飾,技可屠龍,才能繡虎,而閑情旖旎,則又李義山、潘騎省一流人物也。
……
至則一庭幽曲,花竹扶踈,亂石堆墻,朱藤挂壁,小犬嗷嗷,搖尾迓客。
……
女得間囑生曰:
「郎君速以媒來,量吾毋無不允。」
生退而倩醫作蹇修,往來蹀蹀,其議不成。緣嫗初願贅生於室,終養慰桑榆,不容攜玉返鄂。生允之,嫗又幡然悔曰:
「夫已氏湖海士耳。渠模稜應我,及合巹後,誰能禁其不歸耶?曷與我資,拼受鬻女名聽其去否,反博得暮年免行乞。」
醫問:
「身值若何?」
嫗云:
「吾女美而才,人所知也,是雖千金不為昂。若措大,只得半之可耳。」
醫知老嫗奇貨居之,憤而告。生自顧空囊,依人壓綫,五百金不能猝辨,然猶遍貸友人,惜人多妒嫉,冷語若氷。三月迄,無成議,而寇氛告警,官吏紛逃。生整束琴書,亦攜僕他竄。出而偵女所在,枇杷門巷,白板雲封,聞比隣女子,知已先一日徙去,莫可踪跡矣。生大哭,女出一小照云:
「紅蕤自寫真以寄君也,乞代致聲,當力求璧合,毋因循負書中人。」
生攜之旅橐,轉徙奔波,遂入營司筆札,上將之前稱揖客矣。
道經保定,偶游平康,見一小妓彈箏者如舊相識。問之,乃女之小婢鬻身勾欄者也。急詢女耗,婢云:
「紅姑本非嫗出,亦自幼育作假女,教以詞賦,希作雉媒。知君旣貧,葛蘿安託?前避亂攜之此卽鬻妾。聞之大同,亦已將紅姑鬻入某總兵為妾矣。」
生聞之,大慟而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