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乎其技的吳巍
傳統樂器大變身─現代笙
文/楊忠衡
二十世紀,中國民族樂器度過屈辱的一世紀。很簡單,當時西方人的「船堅砲利」不止表現在武器上,也表現在所有的物資上,當然也包括樂器。
於是乎,胡琴遇上小提琴,就像久年肺癆遇上帕華洛帝;嗩吶遇上小喇叭,就像太監遇上張飛。也許只有鼓不輸陣,但是和西方各式精巧打擊樂器相比,也是農民見到秀才。總之,不管中國人如何不願承認,中國樂器在西洋樂器面前就是抬不起頭來,至今態勢依然未完全扭轉。
樂器的特性和民族性有關,樂器是民族的發聲體,也是民族熟悉喜愛的聲音。我常以「對牛彈琴」為例,牛分不出貝多芬和江南絲竹有何不同。音樂本無高下,只有不同的美學體系。中國音樂本無毛病,只是在現代中國人自願或被迫接受西方體系之後,自然偏離原來的美學標準,而且這是一種不可逆反應。
為了民族顏面著想,從二十世紀初開始,無數有使命感的音樂家投入所謂「樂器改良」行列。例如劉天華先學小提琴,再把它的演奏法和原理移植到胡琴身上,後人甚至發明扛到肩上的「四筒胡琴」。中國沒有低音弦樂器,就學大提琴、低音提琴的樣子,發明革胡、倍革胡。還有類似豎琴的立式箜篌、各種尺寸的按鍵嗩吶…但是,請注意,只要是以某種西方樂器做模仿範本的改良,沒有一樣是成功的。因為任何模仿,都永遠只能做二軍。
我過去一直反對以「模仿」做出發點的樂器改良。民族自卑感,其實可以一念放下。大國胸襟就是可以匯百川而成江海,現在民樂器中堅的胡琴、琵琶…都是西方傳來的「胡樂器」。當年可以納為已有,現代人反而容不下鋼琴、小提琴,一定要去發明出一種東施效顰的半調子改良樂器,何苦呢?
終於,最近遇到一個足以說服我的樂器改良成功例子。四月二十五日前往中山堂聆賞小費雪指揮台北市交的「中西對話」音樂會,其中一首德國作曲家E. Schneider作品笙協奏曲《變化》,由大陸笙樂家吳巍主奏的。火花四射的三個樂章之後,又加了兩首安可曲。我只能說,這是近年少數讓我五體投地的演出之一。不止是吳巍的個人超技,還包括他所展現的民族樂器現代化的指標成果。
「笙」和外來的胡琴、琵琶尤其不同,它是血統純正的中國樂器,存在已有數千年之久。它的基本原理,就是用長短不一的竹管或蘆管、銅簧,做成一個小型的可攜式管風琴。它可以獨步全球的原因,在於它是唯一可以發出和聲的吹管樂器。但是傳統笙並不適合演奏清晰的獨奏,在民樂團扮演的角色,往往只是模仿含含糊糊的銅管組合奏。
沒想到,笙從傳統的十三、十七簧,改良到三十六簧,加上機械控制的鍵、擴音機制,可以變成這樣千變萬化、舌燦蓮花的樂器。吳巍的演奏有時細若游絲,像小提琴的高把位;有時雄渾厚重如法國號,更神的是,可以用不同音色演奏多聲部對位。再加上神乎其技的演奏技巧,我所能描述的精采只能達十分一。
吳巍畢業於上海音樂學院,大部份時間在西方活躍。他不止擅長傳統中樂,現代音樂和爵士樂也是得心應手。聽了他的演奏,讓我宛如見到肺癆患者跳起來參加百米賽跑,只能高呼神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說非耶?(2008/04/28 新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