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前涉嫌貪瀆的韓國前總統盧武鉉在他的網站上說：「我已喪失了講述民主、進步、正義的資格…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向國民低頭謝罪。」媒體上頗以「韓國人能，為什麼阿扁不能」好好比附了一番。加上這星期陸續爆發的將領賣官、北所醜聞、NCC收賄疑雲等，心裡的感慨又多了一層：都說「禮失求諸野」，這「知恥近乎勇」的態度竟然在「渤海肅慎」、「海東小中華」之地猶存。於是再鼓餘勇，把「貪污」的主題再做些引申。

賈豎易動以利

先講二個武官愛錢造成的亡國悲劇。一個在秦末，一個在蒙古剛剛統一的時候。

西元前206年，反秦義軍中的劉邦軍，選擇了「軟下腹」，意圖從關中的南邊─武關，打開通往「天府之國」的大道，一舉滅秦。雖說武關的險阻遠不及東邊的函谷關，可也有一連串的天險，易守難攻。其中之一，便是位在「嶢關」的秦軍防禦工事。劉邦本欲以二萬人硬攻，旗下第一謀士張良卻提供了另類思考：「秦兵尚強，未可輕敵；不過我聽說他們的領兵大將是出身於市井屠夫之家，商人小子容易動以之利 (賈豎易動以利)。請主公暫時止兵不攻，同時虛張聲勢讓他以為我們有五萬人之多；再派說客帶著豐厚的禮物引誘他投降。」秦將果然中計，還想與劉邦聯兵一齊進攻咸陽，張良卻點醒劉邦：「領兵大將雖然叛變，士兵卻未必盡從；不如趁其不備，徹底解決他們！」就這樣，這個愛財的武將消失在歷史之中，只留下一個「賈豎」的蔑稱。

另一個例子發生在1218年，統一蒙古不久的成吉思汗打算南下中原，消滅世仇金國；為避免二面作戰，遂派出商人與使節，想要與西方的花喇子模友好通商。蒙古商隊一行450人走到花喇子模東邊，錫爾河畔的厄特喇兒城，守將亦納勒具克垂涎商隊的財物，就宣稱：「這些使節團都是蒙古的密探！」於是堂堂國防軍竟然做出謀財害命的勾當，殺光了這批商人。結果是大家都知道的，蒙古軍調轉兵鋒，進行第一次西征，花喇子模亡國，億萬生靈塗炭。

政府帶頭賣官

前篇「當武臣也愛錢的時候」，談到了「被迫貪污」的怪事。今天再來談談古代另一樁造成貪污的原因：政府帶頭賣官。

這是怎麼回事？政府一方面大聲疾呼官員要養廉，要注意操守；另一方面卻常因國庫空虛，內外交困，被迫賣官鬻爵，這叫「捐官」。並且官越捐還越不值錢。一個知縣，在乾隆時要捐四千六百兩才能做，到了光緒時，只要二千六百兩就成交了。官位來路不正，捐到的人自然想盡辦法回本，這就成為貪汙的根源。

賣官鬻爵的歷史由來已久，在漢朝稱為「納貲」，即以金錢與穀物交換官職。漢文帝時根據鼂錯建議，頒布了「賣爵令」；他的兒子景帝也不遑多讓，納十萬錢可為官，後來降價成四萬錢。像有名的司法官吏張釋之與大文學家司馬相如，都買過「六百石」的郎官。東漢末年靈帝「開西邸賣官」，算是這門生意的集大成者：二千石官(郡守級)賣二千萬；沒錢的還可以延遲繳納，但做了官之後要加倍繳納，等於開當今「先享受後付款」的先河。

魏晉以降至於宋朝，都有賣官的規定，像是南宋明帝時「納米七百石」即得郡守；唐憲宗征討淮西時亦懸賞以待有貲者；宋時一萬貫的代價即可得中央官員的職位。反倒是「風俗澆薄」的五代後唐規定：買賣官爵者，「重杖一頓處死」。

到了元朝，政府賣官愈加發揚光大，不只用錢買，獻色也同樣歡迎。元世祖時，阿合馬當權，「因獻妻子、姊妹而得官者133人；因獻財貨而得官者581人」。就連作為監察官的「肅政廉訪史」，也「所至州縣，各帶庫子，檢鈔稱銀，殆同市道」。(摘自「中國古代法律三百題」)

清朝自所謂康雍乾「盛世」起即可捐納。康熙時用兵三藩，三年內捐知縣五百人，得銀200萬兩；雍正規定：除道、府官長不可捐納，其餘均可；武職亦可。到乾隆時門戶就大開了！賣到最後，「末流賤伎，妄廁公卿；屠狗販繒，濫居卿要。文職有未識一丁，武階亦未挾一矢」；就像東漢的「爛羊頭，關內侯；爛羊胃，騎都尉」；「清白寒素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賣到這個地步，國家也要亡了！

貪官汙吏怕甚麼

貪汙由來已久，我們這個文化對貪污的治罪也同樣悠久。舜時的皋陶，將官吏的貪污稱為「墨」，格殺勿論；西周的「呂刑」，規定「惟貨」、「惟來」做為官吏的「五過」之二。唐律「六贓」中，貪汙罪有三：「受財枉法」、「受財不枉法」、「受所監臨財物」；宋遼金元，「職官以贓坐罪，雖會赦不得敘」。就連到了民國，也有所謂的「懲治貪污條例」，至少在表面上一直雷厲風行。

那麼，為什麼貪汙還是愈禁愈多，變本加厲？1946年，殷海光的一本供國民黨內部參考的，「中國國民黨的危機」寫出了重點：「民國以還，清議日漸消滅，一般思想皆以作官為致富之當然途徑，對於廉潔自守甘於食貧者，則以愚蠢目之。社會之空氣如此，則操守稍為不定之徒，安能不隨波逐流，枉法貪贓，以為安富尊榮之地步？」

如果大家都覺得貪污是卑劣與下流的事，就像那個總統府科長在法庭上斥責阿珍的話：「無恥的事不好笑！」人心如果如此，怎麼還會有貪污？

貪不孤，必有鄰

君子愛財，小人尤其窮斯濫矣。貪污的事古今中外皆有，清朝的中央高官，夏天有「冰敬」，冬天有「炭敬」；無獨有偶，就以我們的近鄰兄弟之邦日本韓國來講，日本有「降溫費」(天氣熱的時候要送給議員消消火氣的錢)，韓國有「打糕費」(過年的時候大家發財─韓民族過年時，有吃江米做的打糕的風俗)。天下烏鴉，到底什麼樣的陽光才能照亮那最陰暗的角落，做到「不負人民所託」？

看看這些人的醜態，他們甚至是不需要「開口」的！在所謂的「洛克希德案」裡，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要錢的方式是：

「…我和社長一起去田中家，在寬闊的會客室等了一會兒，前面有三四組客人，不久就叫到我們。會客室非常大，正中間有張長長的桌子。田中正面坐著，看見我們進去，舉起右手『嗯、嗯』地打著招呼，以示歡迎之意。…兩人在屋裏談話，長則四五分鐘，短則二三分鐘。

回來的車上，社長向我伸出一隻手，『這個數！』我坐在左邊，社長在右邊，所以他伸出的是左手。我又確認了一下，『數目不小ㄟ！』社長說：『那是啊！』」這隻手所代表的五，是五億日幣。

再看看曾經帶給人民無限希望的菲律賓前總統馬可仕夫婦，1970年代初，他們以率先實施的土地改革，餵飽人民的綠色革命，和推廣教育，使菲律賓的識字率名列亞洲前茅等政績傲視群倫。美麗的第一夫人伊美黛對生活的要求原來並不過分，她曾說：「我一生唯一的夢想就是在海邊有一幢自己的房子，或許是在托洛薩的海邊…我對金銀財寶並不感興趣…只要在海邊有那麽一幢房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幫丈夫助選的時候，從一個鄉村趕到另一個鄉村，經常只能在路上補眠，對遍地蟑螂的三等旅館以及崎嶇泥濘的小路也甘之如飴。她的熱情與投入甚至贏得了政敵的尊敬。

然後呢？到了1986年他們被「人民力量」推翻，流亡海外的時候，存款總額高達15億美元，有人認爲多達5O億美元；伊美黛竟然一人就擁有3000雙鞋、2000件舞會禮服、5OO副胸罩，還有非常實用的，一個大得連人都進得去的保險箱。

禮失求諸野

再回頭看看我們潛意識裡瞧不起，卻又不得不服輸的韓國吧！而在盧武鉉之前，另一個前總統盧泰愚也因「統治資金」受賄入獄。

統治資金的來源主要是通過國家基礎建設專案分配，企業再「回饋」給政客的回扣；或是向國外購買武器時，由軍火商付給的回扣。此外，盧泰愚還透過請大企業集團會長吃飯的方式撈錢，飯桌座位排次按獻金多寡而定，像是現代、三星等大集團一次獻金都至少20～30億韓圜。

迫於輿論的巨大壓力，盧泰愚於1995年10月27日上午，公開貪污的事實並向國民請罪。全文平樸質實，充分展現高麗民族勇於任事的品格。此文的翻譯頗有韓文原汁原味的風貌，請容我節錄其中幾段如下：

「我這沒出息的盧泰愚冒昧地站在各位國民面前。站到這個地方，使我懷著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慚愧和淒涼的心情。已經冷酷地抛棄了各位國民的期待與希望的我，還有什麽可向你們說的呢？各位國民在過去幾天裏，感到多麽的失望和憤怒呀！各位國民對我的憤怒和斥責完全是應該的。

今天站在這裏的目的決不是爲祈求各位國民寬恕我的錯誤，而只是爲了想說明給各位國民以巨大衝擊的統治資金問題，以吐露我的真實心情，並向各位請罪。

也許各位聽了會覺得我這是在恬不知恥地辯白。統治資金雖然是錯誤的東西，但也是我們政治界許久以來的慣習。我在任的時候，在我們的政治文化和選舉風土中是不可避免的。當然，我絕不是說因爲這是慣習和無法避免而可以容忍。我不能果斷地抛棄這一慣習，完全是我的責任。

　　…這一切的責任全在於我。我樂意接受各位國民給我的任何審判，任何處罰，或向我扔石頭，我也甘心接受。必要時也願意去檢察部門接受調查。但只希望別因我這無法洗清的過錯而傷及任何人。尤其是對企業界人士。我最後一個懇切的希望，不要因此而傷及他們那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日夜辛勞地奔波著的意志。

        各位國民：使我們大韓民國和各位國民自尊心受到深深傷害的我，還有什麽更多的話可說呢？在這一瞬間，作爲前總統，只覺無限慚愧，只要能稍微安撫各位國民的傷處，或能以什麽方式贖罪，不管讓我幹什麽，我都願去幹。(摘自「世界反貪大案系列—懲治國家首腦貪污記實」)

我再一次跪下，向各位國民深深請罪！」

沒出息的阿扁阿珍啊，買官賣官的「國民革命軍」將領們，認錯吧！留著最後一點尊嚴給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