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便當的母親

                                                           吳明錦

(本篇文章刊載於民國85年第345期師友月刊，距離現在已經十幾年了，一次上網，意外發現這篇文章被網友輾轉貼在部落格，內心驚喜又詫異。我的文章竟然是“作者不詳”。這讓我很吃驚。所以，自己也設立一個部落格，將自己文章貼上去，與網友們以文會友。

歡迎轉載本人文章，但請署名：馬那邦（筆名）。不是沽名釣譽，而是文章像是自己懷孕十月的孩子，既然是〝明媒正娶婚生子女〞，就請大方寫上本人真實姓名。)

    「你又來了！」中午，我站在學校大門口當交通導護，幫助一年級小朋友放學。

    卓新勇的母親，悄手悄腳提著一個便當，站在校門口張望。

    被我一喊，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老師！-----」

    「哎呀！我不是告訴妳了嗎？學校不喜歡妳們替孩子送便當。如

果每個媽媽都像妳這樣，學校大門就擠滿人潮，那樣，我們怎麼放

學呢？」我抱怨道。

    「我知道！我知道！」

    「讓他自己帶便當嘛！已經四年級了，不小了！」我勸告她。

    「我知道！我知道！老師！對不起！」卓新勇的母親低著頭，不

停道歉。   

       這些話，我不曉得說了幾次。

        每次一到中午，送高年級學生送便當的家長，和上半天課放學的

一年級小朋友，常常相撞在一起，大門口常常擠滿人群。

    卓新勇是我班上的學生，沈默寡言，乖巧內向的孩子。

    有次上課，他竟然打瞌睡。我很訝異，把他叫起來。

    「怎麼了？一大早就睡覺！」

    卓新勇一臉迷惘站起來，垂頭不回答。

    第二天上課，也是這樣。我實在受不了，狠狠地把他叫過來。

    「你到底怎麼了？晚上不睡，白天在睡。」我已經累得半死，口氣已經控制不住。

    被一斥責，卓新勇的眼眶淌出晶瑩淚水。

    我暗自一驚。「說呀！到底為什麼上課要打瞌睡呢？」

    「我---我媽媽住院了！昨天一直在醫院陪她。」

    我一聽楞住了，頓時，心中的怒氣消失了，代而起的是無限慚愧。難怪最近沒看到她送便當了。

    「她怎麼了？」

    他難過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晚上，我打電話到他家。接電話的是他父親。

    「她為什麼住院呢？」我問道。

    「是肺癌！」

    我一聽，心都涼到腳底。腦子浮現身體羸弱的卓新勇。如果，不幸那天來臨，他將如何繼續往後漫長的歲月呢？想到這兒，我不禁鼻酸。

       吃飯時，我調皮的兒子在屋子裡跑來跑去，不願乖乖坐下吃。我的妻子，拿著碗，在後面追著。我不禁想起，以前卓新勇的母親羞赧替他送便當的畫面，也許再也看不到了。

    第二天下班後，我騎著機車，到醫院探望他母親。

    幾個禮拜沒見，卓新勇的母親瘦得不成人型，蒼白的臉，光禿的

頭，簡直不敢相信就是她。

        她看到我，顯得很驚訝，努力想站起來，但是，一咳嗽，整個人歪一邊。

    「不要站起來！不要站起來！」我趕緊阻止。

    「老師！謝-----謝謝你！」她吃力喊著。

    在醫院的走廊，卓新勇的父親對我說：「只剩下兩個月了---嗚！我---我真的不曉得要怎麼辦？」他眼眶淌出淚水。

    回到學校，我向校長報告這件事。

    「他爸爸已經七十多歲了，現在母親又將離開世間，是不是我們可以發動全校募款。不管多少，都可以幫助他。」

    校長爽快答應。經過幾天募款活動，學校募到三萬二千一百二十

元。

    把錢送送到醫院時，卓新勇的母親已經陷入昏迷中。

    「我們準備今天送他回家！」卓新勇的父親，臉形憔悴得發白。

    我一聽，心頭抽搐一陣。

    「老師！能不能幫忙？」

    「請說！我能夠做到的，我一定答應。」我恨不得立刻能幫

忙他們。

    「她前幾天，一直拉著卓新勇的手，喊著：媽媽！不能再替你送

便當了！我想，請老師再讓她送一次便當，只有送便當時，她才真

正感受到作一位母親的榮耀。」

    聽到這兒，我百感交集點點頭。

    中午，一輛救護車呼拉拉開到學校大門口。

    卓新勇強忍著淚水，倚在大門口的鐵門。

    卓新勇的父親和一名醫護人員，推著擔架上的人。

    我淚水盈眶，站在旁邊，佯當交通導護老師。

    「到了！到了」卓新勇的父親買了一個便當

    躺在擔架上的卓新勇的母親，伸出瘦細的蒼白的手，提著便當，在旁邊人員推送下，慢慢靠近大門口的鐵門。

     在鐵門的另一邊，卓新勇則伸出右手，接過母親的便當。

    「媽！----」卓新勇嚎啕大哭。

       這時，我清楚見到她母親瘦削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彷彿想說話，但是，又說不出來。

    「媽！我不要！我不要妳死！」卓新勇呼天搶地叫著。聲音悽厲

悲慘，迴盪在校門口。

    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嘩嘩而落。我暗恨自己，以前是多麼殘忍阻止她送便當。

    卓新勇的母親出殯後。一天，卓新勇的父親來到教室找我，遞給我一包牛皮紙袋。

    「老師！這是你們學生幫助我的錢，我認為還有更多的學生，需

要這筆錢，所以，還給你們。謝謝你熱心幫忙。」說完，錢一放，

就掉頭離去。

    這筆錢彷彿發熱熱著，直燙著我心坎。

    我天天找卓新勇聊天話家常，深怕他驚不起喪母的打擊。

    「老師！你放心！我很好！你不要一直替我擔心！」卓新勇對我說。「我很早就知道，我母親就要死了，我也不是不想聽你話，叫媽媽不要送便當。因為，一天當中，只有中午，我才能吃到我媽媽煮的飯。」

         我心頭一凜，「為什麼呢？」

        她很忙，家裡都是爸爸在煮飯。只有中午，她才有空煮飯。是她一

直要送便當的。」說完，卓新勇淌出淚珠。

    我的心也在哭泣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