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28  中國時報 

        柏拉圖的《共和國》，乃是柏拉圖所紀錄的蘇格拉底師友對話錄。在第二章的部分，蘇格拉底花了很多篇幅討論公平正義的問題。在討論過程中，蘇格拉底特別提到了傳說中的「蓋吉斯」（Gyges）的故事。那是政治哲學上的永恆課題。

蓋吉斯是小亞細亞古國立底亞（Lydia）的牧羊人。有次他在牧羊時突然狂風大作，地也裂開。蓋吉斯爬下裂開的地洞，發現一個戴了寶石戒指的骷髏，於是他把戒指拿為己用。後來他發現，戴了戒指後，如果戒面朝內，別人就看不見他，如果戒面朝外，他就會被看見。當他發現戒指有這樣的魔力，表示他可隨意隱形去做任何事情。於是他隱形進了皇宮，得以誘拐皇后，並和皇后合作殺了國王，而後蓋吉斯自己成了國王。

蘇格拉底舉出蓋吉斯的例子，是在說明一個道理，人的存在，受到自己意志及環境所左右，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但若一個人擁有像神一樣的本領，可以任意隱形，可以任意不必理會法律督促為善的規範，做任何事可以避免受到懲罰，則為善為惡對像蓋吉斯這種人已無意義，他可以恣意而為。蓋吉斯隱形而胡作非為的故事，如果將它做現代意義的解釋，就是說如果一個政府擁有機密的特權，它的權力運作都不讓人知道，一切都祕密為之，那麼它就會像蓋吉斯一樣，祕密的做盡不公不義之事。現代政府在祕密中進行欺騙，在祕密中壟斷訊息以操控民意，這些弊端人們都已深惡痛絕，上星期美牛諮詢小組開會，又耍玩這種祕密的慣技，結果引起台大獸醫專業學院院長周晉澄的不滿，他拒絕為不公開的會議決議背書，並當場退席抗議。周晉澄院長這種有風骨的表現有許多點值得申論。

首先，這次美牛開放的問題，人們真是領教到了當權者操弄問題的技巧。上位者不斷放話，他都在講些冠冕堂皇的漂亮空話，好像很重視國民健康一樣，但事實上則是在指示所屬要千方百計去炮製理由俾達到開放美牛的目的。他們一方面宣稱反對美牛是因溝通不良，其實是在暗指他們是對的，反對美牛是錯誤的一方，應可以在良好的溝通下軟化立場；他們又大打專家牌，企圖靠著一些御用專家的說法來混淆問題。操弄民意從操弄專家意開始，而操弄專家則又以祕密會議方式為之，這是在利用人性弱點，因如果會議公開，人就必須講真話，祕密的會議才可迫使別人屈服配合官方的立場。整個美牛問題，簡直就是一場操弄問題的荒謬劇。其實近代政治理論早已警覺到政府利用祕密的權力胡作非為的本質，當政府做事不透明不公開，它為惡別人看不見，就會像蓋吉斯一樣的恣意而為。哈佛大學政治哲學教授湯普遜（Dennis F.Thompson）在他的論文集《恢復責任感》裡就明言政府的祕密權力乃是侵害民主的最大敵人。一個現代政府就應該光明磊落的去行使職權為人民謀福利，不能有在祕密中操弄問題利用專家的非分之想。湯普遜教授提到近年來美國政府的一個悲慘失敗教訓，1993年柯林頓要搞健保改革，他知道此事難度極大，他希望能先祕密操作，讓自己人先團結，於是柯林頓夫婦徵召了五百個顧問，祕密開會四個月。但他正式推案，祕密開會這部分反而成了負債而非資產，反對的人對他們祕密開會這一段完全不能接受，認為是在搞權謀，對反對者無溝通誠意，甚至媒體也不支持，認為不夠光明磊落，最後此議遂告慘敗收場。湯普遜教授指出，愈複雜困難愈需要光明正大的公開，自以為聰明的祕密運作只會有反效果！

現代有些半調子的政府，仍懷念以前操弄民意的舊時代，當有了問題就連唬帶騙，用盡技巧去「製造人民的同意」。當代理論大師杭士基（Noam Chomsky）在他的名著《製造同意》中即表示人民的同意必須光明正大的自然形成，不可能玩手段製造出來，美牛問題應如是觀。（作者為文化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