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茜．柏格遜無聊地看著搖籃，這個寶寶真會睡，他既不吵鬧、不愛玩，也不喜歡嚎哭，有時候她真覺得這個小孩奇怪得過於安靜；在她的印象裡，一個不足周歲的嬰兒，應該都是又哭又鬧的，可是這個娃娃整天都在睡，連她都感到有些無趣。
凌晨時分，當她睡眼惺忪、剛準備起身去廚房幫自己泡杯熱牛奶提神的時候，芮正巧也開門進來；見她臉色凝重的樣子，琳茜心中有了個底──難怪喬可要她來幫忙帶小孩，看來的確有事情發生。
「妳怎麼了？」
她甫開口，便說道：「我打算這幾天就離開倫敦。」
「芮，妳是說真的嗎？」琳茜難掩臉上的訝異，「為什麼？」
「我討厭現在的自己，」她低語，「再這樣下去，我會變成一個只能依附著喬可生存的女人了。」
「那也是他心甘情願的呀！妳又何必這麼固執、這麼拘泥於自己的人生呢？」
「不，這樣的話，我只會把他傷得更深，一定會的。琳茜，我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
「妳真是個大傻瓜！既然喬可喜歡妳，現在妳又是如此需要他，何必呢？」
芮搖了搖頭。
想起喬可，她的心裡總是暖暖的，他既善良又溫柔體貼，要愛上他，簡直是太容易了……當然，面對這種萬中取一的男人，長久下來，她也禁不住心動過；無疑的，只要能嫁給他，她一定會很幸福的。
她怎麼能夠在擁有另一個男人的孩子時，又渴求他的體貼與溫柔呢？如果只是一再利用他的關懷、同情和親切，她是不是太過於卑鄙了？是不是已經不自覺地在玩弄著他的感情？
不能再跟喬可見面了，她悲觀地想：如果繼續和他在一起，只會傷害他啊！
「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她說，彷彿心意已定。
琳茜問道：「那麼──妳打算去哪裡？」
「我還沒有決定，」她囁嚅，「至少，我得遠離倫敦。」和金斯米爾，她不自覺地想。
「那就來洛杉磯吧。」琳茜微笑著建議：「英格蘭就這麼丁點大，喬可上次能找得到妳，難保妳這回能躲過他的追蹤；與其窩在此地四處找尋暫時落腳之所，不如就跟我到海的對岸去，我可以幫妳找個地方棲身。」
「可是……」
「妳別擔心，我可以介紹一些插畫的工作給妳，因為風格比較獨特，歐陸的畫家在美國還算很吃香呢。」
芮心中想著：她的一生總是有這麼些不可思議的轉捩點，往日的情景就像一本書緩緩翻開，流覽過一頁又一頁，而除非繼續看下去，就無法曉得往後的人生發展和走向；或許，誠如琳茜所說，她應該在離開英國後展開另一個新生活，與她的孩子赴美洲定居？
現在是該要下定決心的時候了。
於是她說道：「好吧。」
「妳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陣子，」琳茜說，心裡明白芮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會想要回來了。「我會幫妳安排新的工作和住所，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謝謝妳。」她衷心地說。
「那妳準備何時啟程？」
「愈快愈好。」
「我瞭解了。」琳茜微笑，又道：「快的話，三天之內我就可以打點好一切。」
接下來的兩天，芮都在整理行李，她原本想跟喬可當面告別，正巧他人回到金斯米爾去了，所以她後來又決定作罷；琳茜的辦事能力極強，機票、住宿、工作證和保險……她把所有待辦的要項都處理好了，在第三天的早上，就準備要啟程前往美國。
這天一大早，所有的行李都已搬到樓下，芮鎖上最後一個皮箱的鎖，把留給喬可的信託付給房東轉交，還把他之前送她的那只金戒指附在信封裡退還給他，便和琳茜一塊兒在樓下等待計程車；雖然已經再三檢查過，她還是習慣性地在皮包裡清點護照、機票、美鈔、信用卡，以及要給計程車司機的零頭小費。
再過幾個小時，她就會站在洛杉磯的土地上，與亞德溫一起住進他們的新家，不再受到任何干擾和憂鬱的情緒所影響；她心裡應該會覺得高興、解脫，或許再有一點興奮──可是她什麼愉快的感覺也沒有，心情也未能獲得些微的紓解。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只要能離開這裡，不論到哪兒，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別，她自己也知道的。
金斯米爾、倫敦……英國有她人生過往的所有回憶：美麗的、醜陋的、恐懼的、心痛的，還有著難忘的景象……她想珍惜的，是那一瞬間的所有記憶；想小心翼翼維持下去的，是和朋友們彼此能互相諒解的心。
這次她又要溜走了，喬可一定會很生氣吧？
不管會不會被原諒也罷，在她乞求給予自己更多的勇氣時，她從倫敦前往金斯米爾，也實現了對自己的承諾；現在又將由倫敦前往一個從未去過的城市，只是因為她想要拋棄過去的自己，因為她曉得：不管身在多麼污濁的泥沼中，也要努力為了心中所愛而活下去，去成就令自己驕傲的事。
對於目前的自己，雖說不甚滿意，但她仍堅持一貫的信念，要求自己無悔、了無遺憾地離開英國；她的手腕上還戴著喬可送她的那隻手錶，算算到現在也快三年了，只有這個她捨不得，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禮物，她將為此永遠記得他對她的恩情和憐惜，也想為此能永遠在回憶中得著一種滿足。
一個人的夢想，是渺小的。
調整時間之後，不論未來的時間是倫敦或洛杉磯的，在每分每秒的刻度中，都有著她走過歲月的痕跡……
現在她又要離開了，喬可會怎麼想她呢？第二次的不告而別──他應該會恨她的，也不會再來找她了；一個女人如此絕情地離開一個思慕她的男人，他最後一定會死心的──雖然難過，但再怎麼說，她還是一個卑鄙又自私的女人。
琳茜幫她招呼了計程車，跟著拎起包包上了車後座，芮也抱緊襁褓中的亞德溫，緊跟著上了車；計程車很快地駛向希斯洛機場，司機放著音樂，《遠離非洲》這首老歌悠揚的樂聲便隨之傳來：
「一首我非常熟悉的歌，再次響起道別的旋律……」
那樂曲中不斷重複的疊句，在她心底持續響起；她失神地聽著那教人心痛的歌聲，為了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城市，而久久不能釋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