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消失後，那名金甲大將軍者又再度前來，這回跟在他後方的換成了牛頭、馬面以及一群模樣奇特的鬼鬼神神，他們抬來一只大湯鍋（註），鍋中盛滿了水，一邊生火煮沸，一邊搖晃著長槍、刃叉，將杜子春團團包圍，喝令著說：

 

「你若肯說出你的姓名就馬上放了你，若還是不肯說，就將你插在叉子上扔入鍋中烹煮。」

 

杜子春還是不回應。金甲大將軍就命小鬼們將杜子春的妻子捉來，揪著她的頭髮（註）拉到了堂前台階前，指著她對杜子春說：

 

「說出你的姓名就饒了她。」

 

杜子春仍舊不說話。小鬼們就鞭打杜妻，打得她遍體麟傷、血跡斑斑，或是用弓箭射她，或是拿刀斧砍殺（註），或是將她扔到鍋中又燒又煮，令杜妻痛苦得無法忍受，大聲哭號著對丈夫說：

 

「我雖然醜陋笨拙、讓你感覺丟臉，但既然有幸成為你的妻子（註），與你成為夫妻也十幾年了，今日被那些鬼神捉來受刑，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痛苦。我不敢期望你能跪伏在地向鬼神們叩拜乞求，只希望你能按照他們的要求說出你的名字，這樣就能救得我的性命了。既然是人，又有誰能如此無情呢？你就這麼忍心不肯為我說一句話嗎？」

 

就見到杜妻在庭院中淚如雨下，一邊乞求夫君能說句話以救命、一邊又咒罵著良人如此狠心無情，然而杜子春始終不看妻子一眼，一點也沒有理會她的樣子。金甲大將軍就對杜子春說：

 

「你以為我不敢拷打你的妻子嗎？」

 

就下令小鬼取來銼碓（註），從杜妻的腳尖開始一寸一寸的斬斷，令杜妻嚎叫哭泣得更加厲害，但即便如此，杜子春還是對於妻子受苦依舊不管不顧，沒有任何反應。金甲大將軍說：

 

「此賊的妖術已經練成，不能再讓他留在這人世間。」

 

就敕令左右斬殺了杜子春。杜子春被斬殺後，魂魄被引導著去見閻羅王。閻羅王一見他就說：

 

「此人不就是那雲臺峰上的妖民嗎！」

 

就催促鬼卒將杜子春押入地獄中受刑。於是諸如熔銅（註）、鐵杖、碓搗（註）、磑磨（註）、火坑（註）、鑊湯（註）、刀山（註）、劍林（註）等種種刑罰之苦，都讓杜子春嚐了個遍。只是杜子春心中牢記著老道士的交代，便覺得這般的苦楚似乎都還算是可以忍受著，竟是連呻吟也沒哼出一聲。最後，鬼獄卒向閻羅王報告：

 

「罪魂受刑完畢。」

 

閰羅王說：

 

「此人陰賊，不合得作男身，宜令作女人。」

 

就命鬼卒將杜子春分配投生到宋州單父縣的縣丞王勤家中當他的女兒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鑊」，音「或」，古代烹煮食物的大鍋。

 

註：「捽」，音「昨」，方言，揪、抓。

 

註：「斲」，音「卓」，木工工具，指斧斤之類。作為動詞時指砍、削等動作。

 

註：「執巾櫛」，同「侍巾櫛」，指妻妾服侍丈夫梳洗、起居等事。後亦為婦女做人妻妾的謙稱。

 

註：「銼碓」，音「錯對」，用以斬斷肢體的刑具。

 

註：「熔銅」，對應十八層地獄中的「銅柱地獄」，生前惡意縱火或為毀滅罪證、報復、放火害命者，死後打入銅柱地獄。小鬼們扒光你的衣服，讓你裸體抱住一根直徑一米，高兩米的銅柱筒。在筒內燃燒炭火，並不停搧風，很快銅柱筒就會高溫通紅。

 

註：「碓搗」，對應十八層地獄中的「舂臼地獄」，生前浪費糧食、糟踏五穀，死後將打入舂臼地獄，放入臼內舂殺。

 

註：「磑磨」，對應十八層地獄中的「石磨地獄」，生前為賊人小偷、貪官污吏、欺壓百姓之人，以及吃葷的和尚、道士，死後將打入石磨地獄，磨成肉醬後重塑人身再磨。

 

註：「火坑」，對應十八層地獄中的「火山地獄」，生前損公肥私、行賄受賄、偷雞摸狗、搶劫錢財、放火之人，以及犯戒的和尚、道士，死後將打入火山地獄，被趕入火山之中活燒而不死。

 

註：「鑊湯」，對應十八層地獄中的「油鍋地獄」，生前賣淫嫖娼、盜賊搶劫、欺善凌弱、拐騙婦女兒童、誣告誹謗他人、謀佔他人財產和妻室之人，死後打入油鍋地獄，剝光衣服投入熱油鍋內翻炸，依據情節輕重，判炸幾遍。有時罪孽深重之人，剛從「冰山地獄」裡出來，又被小鬼押送到油鍋地獄裡「解凍」一番。

 

註：「刀山」，對應十八層地獄中的「刀山地獄」，生前褻瀆神靈或曾殺牲（殺害任何生靈）者，死後被打入刀山地獄，脫光衣物，令其赤身裸體爬上刀山，視其罪過輕重，重者也許「常駐」於刀山之上。

 

註：「劍林」，對應十八層地獄中的「鐵樹地獄」，生前離間骨肉，挑唆父子、兄弟、姐妹、夫妻不和之人，死後入鐵樹地獄。樹上皆利刃，自罪魂後背皮下挑入，將之吊於鐵樹之上。

 

----- 待續 -----

 

改編自 《玄怪錄》

 

原文：

 

《玄怪錄》．卷一．杜子春

 

杜子春者，周、隋間人。

……

子春既富，蕩心復熾。自以為終身不復羈旅也，乘肥衣輕，會酒徒，徵絲竹歌舞於倡樓，不復以治生為意。

……

老人者方嘯於二檜之陰，遂與登華山雲臺峰。

……

將軍者復來，引牛頭獄卒，奇貌鬼神，將大鑊湯而置子春前，長槍刃叉，四面周匝，傳命曰：

「肯言姓名即放，不肯言，即當心叉取置之鑊中。」

又不應。因執其妻來，捽於階下，指曰：

「言姓名免之。」

又不應。乃鞭捶流血，或射或斲，或煮或燒，苦不可忍。其妻號哭曰：

「誠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執巾櫛，奉事十餘年矣，今為尊鬼所執，不勝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望君一言，即全性命矣。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

雨淚庭中，且咒且罵，子春終不顧。將軍曰：

「吾不能毒汝妻耶？」

令取銼碓，從腳寸寸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將軍曰：

「此賊妖術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

敕左右斬之。斬訖，魂魄被領見閻羅王。王曰：

「此乃雲臺峰妖民乎？」

促付獄中，於是熔銅、鐵杖、碓搗、磑磨、火坑、鑊湯、刀山、劍林之苦，無不備嘗。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獄卒告：

「受罪畢。」

王曰：

「此人陰賊，不合得作男身，宜令作女人。」

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勤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