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篪離開以後,季節也從春寒料峭來到了炎炎夏日(註)。原本負責服侍祁篪、一直獨居的婢女纖纖,肚子忽然像是懷孕般的大了起來。雖然纖纖的容貌非常美豔,卻是個性格不苟言笑的姑娘,況且祁翁治家嚴格,一般僕婢間更別說是想隨意的玩笑打鬧,也因此祁翁與夫人很欣賞纖纖的人品以及行為端正。當二老見纖纖如今的模樣,心中有些懷疑,就延請醫生前來為她診治。大夫診脈後對祁翁說:
「這喜脈已動,她是懷孕了。」
祁翁因此大為憤怒,懷疑並詢問兒子祁磐,甚至氣得邊打邊責問,祁磐最終仍不承認自己是孩子的爹。祁翁再去質問胞侄祁鼗,祁鼗則笑著說:
「晉朝時,『竹林七賢』之ㄧ的阮咸曾經與姑媽家中的婢女私通(註),漢朝時,開國功臣之ㄧ的丞相陳平甚至私會他的嫂嫂(註),所以這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果伯父一定要懷疑是侄兒做的,何不就將纖纖賜給侄兒當老婆,這樣事情不就都解決了?。」
祁翁倒也沒有被這胞侄的胡話氣糊塗,說:
「如果真像你這個狡猾刁鑽的小子所說的那樣,那麼纖纖這丫頭懷孕的事絕對與你無關!」
於是又將目標轉回兒子祁磐身上,拼了老命的盤問他,似乎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的樣子。只是被逼問得困窘不已的祁磐急著喊冤,甚至一度要以死明志,做爹的才稍微作罷,另思他法要找出這敗壞門風的傢伙。
另一方面,夫人私下悄悄的詢問纖纖這腹中孩子的爹到底是誰?纖纖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曾經與他人苟合過,只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就懷孕了。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月,纖纖竟然生下了孩子,老媽子將孩子抱起來清理時,確定是個男娃兒。祁翁打算將這個男嬰丟棄在冷僻的巷弄中讓他自生自滅,但夫人不忍心,就將男嬰仔細的用繈褓包裹好,悄悄的送往專門收容這類嬰兒的育嬰堂,交給一個信得過的保母照顧餵養,並私下施捨了五萬銅錢給育嬰堂,權做這個男嬰的衣食費。
後來,祁翁問起男嬰的下落,夫人就騙他說已經丟棄了,而且夫人殷殷叮囑(註)兒子祁磐以及所有的家人決不能將此事洩漏出去。然而此後纖纖就被所有家人看不起,纖纖也因此不再穿著漂亮的衣飾、畫著美美的妝容,而是蓬頭垢面的操持著府中那些低賤的粗活,雖然日子過得很苦,纖纖卻也無怨言。祁磐、祁鼗兩兄弟見到了纖纖,也總不給好臉色看,往往要惡毒的咒罵幾句,以出出那因她之故而被祁翁冤枉責打的怨氣。
不久之後,忽然有個遠房親戚、一位姓樂名臼(註)的書生,他是一位長住在福建的風雅之士,偶然自福建返回家鄉探親,就暫住在祁翁家,見到纖纖悲苦的模樣心中很是憐惜,就私下詢問祁磐這名婢女為何如此模樣,祁磐就將纖纖生下了私生子、因為敗壞了門風才落得如此下場的事情說了。於是第二天早晨,藉著向祁翁見禮問候的機會,樂臼就委婉的向祁翁請求,自己願意下聘納娶纖纖為妾(註)。祁翁回到內室將此事告知夫人,二老對樂臼的人品都很滿意,況且將纖纖遠嫁到福建後也可以藉此避人耳目,就決定不收聘禮,要樂臼立即帶著纖纖回去。纖纖臨行向夫人哭著拜別,說:
「孩兒深受夫人大恩,即便是殺身也不足以報答。」
就從袖中取出一枚玉蟾蜍呈給夫人,說:
「這枚玉蟾蜍是孩兒從小就佩戴的東西,孩兒的私生子若是夭折了那就算了,倘若他能順利長大,當他六歲後,還請求夫人將這枚玉蟾蜍交給他貼身配戴,那麼孩兒即便是死了也要啣環結草(註)報答夫人,絕不敢忘記夫人的大恩大德。」
夫人接過這枚玉蟾蜍,心想這纖纖從小就跟在自己身邊,也不知她這玉蟾蜍從何得來,但事已至此,也就姑且答應了纖纖的請求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更罏箑」。「罏」通「爐」,爐子;「萐」音「煞」或「節」,以竹子、羽毛製成的扇子。從爐子更換成扇子,表示季節更換。
又註:通常四聲(平、上、去、入)中的「去聲(「ˋ」)」字是當作動詞,故「萐」音「煞」時應該是只搖動扇子的動作;音「節」(上聲)時則當作名詞,指扇子。
註:「阮咸曾盜姑家婢」,見《世說新語.下卷(上).任誕》:
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云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箸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曰:
「人種不可失!」
即遙集之母也。
《竹林七賢論》曰:
咸既追婢,於是世議紛然。自魏末沈淪閭巷,逮晉咸寧中,始登王途。」
《阮孚別傳》曰:
咸與姑書曰:
「胡婢遂生胡兒。」
姑答書曰:
「魯靈光殿賦曰:『胡人遙集於上楹』,可字曰遙集也。」
故孚字遙集。」
註:「陳平且盜嫂」,見《史記.卷五十六.世家第二十六.陳丞相》:(節錄)
陳丞相平者,陽武戸牖鄕人也。
……
絳侯、灌嬰等咸讒陳平曰:
「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不容,亡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日大王尊官之,令護軍。臣聞平受諸將金,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願王察之。」
漢王疑之,召讓魏無知。無知曰:
「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無益處於勝負之數,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不耳。且盜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漢王召讓平曰:
「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從吾遊,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
「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説,故去事項王。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臣躶身來,不受金無以爲資。誠臣計畫有可采者,顧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金具在,請封輸官,得請骸骨。」
漢王乃謝,厚賜,拜爲護軍中尉,盡護諸將。諸將乃不敢復言。
註:〔上旦下助〕,音「續」,「勗」的異體字,鼓舞、勉勵。
註:「樂臼」,「臼」字在核對過原本掃描版確定是「臼」而非「白」。
註:「小星」,原意是小而無名的星星。見《詩經.召南.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
漢、鄭玄、箋:
「眾無名之星,隨心噣在天,猶諸妾隨夫人以次序進御於君也。」
因此後人就以「小星」為「妾」的代稱。
註:「啣環結草」,「啣環」,見《小小說 - 啣環》;「結草」,見《小小說 - 結草》。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八.玉蟾蜍
江南祁秀才名箎,其父官陝之甘泉令,攜之署,司筆札。
……
去後,更罏箑,纖纖獨居,忽皤腹若孕。顧纖纖貌雖妍麗,從不與人苟言笑,且某翁御家嚴,獨心賞纖纖端正,二老睹其狀疑之,倩醫者診之,曰:
「喜脈動,孕也。」
翁大怒,疑詢其子磐,撻責不承。復詢侄鼗,笑曰:
「阮咸曾盜姑家婢,陳平且盜嫂,此亦大不了事。若翁必疑兒,何不以婢子見賜。」
翁曰:
「如刁奴言,婢孕絕不干爾事。」
窮詰磐,惟窘急呼冤,欲覓死,翁始罷。夫人悄問纖纖,亦不承,但云不知何以故。越月餘,竟產。舉之,男也。翁欲棄委巷,夫人不忍,裹以繈褓,送之育嬰堂與保母乳,暗施錢五十千,為兒衣食費。
翁問訊,即以棄對,且 〔上旦下助〕兒與家人勿泄、勿外揚。而纖纖由是為人所不齒,毀盛粧,操賤役,蓬頭垢面,雖苦,無怨言。磐兄弟覿面,輒加毒詈。
忽戚人樂生名臼者,風雅士,偶自福建回,館翁家,見纖纖若甚憐惜。私詢磐,磐對以曾孕私兒,是下賤也。翌晨,婉致翁,願下聘納纖纖為小星。翁告夫人,頗稱意,遂卻聘即命攜去。纖纖臨行向夫人涕泣拜曰:
「兒受夫人恩,殺身不能言報。」
袖出玉蟾蜍奉夫人曰:
「此兒幼所珮,私兒若殤便罷,倘私兒生六歲後,乞夫人以珮佩之,死更銜結不能忘。」
夫人視珮,不知所從來,受而姑應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