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了變數，風險無從評估，所以雖說未雨綢繆，但男人不習於將潛在的顧慮無邊無際的放大，於是不為之前的預感所擾，男人放鬆地看著落地窗外的樓下街景：「原來從這棟樓看出去，是這樣…」。

這棟商辦大樓，男人自學生時期即常常經過

過了十多分鐘，會議室的門再度被輕敲了幾下。

「請進」。

門打開，兩張臉孔一前一後，Sales主管禮貌地同男人點頭後，示意身後的Marketing主管先進，而雖然她也同男人點了點頭，但與Sales主管的招呼打得是自在老練的相較，她的生硬顯得缺少了應對上的歷練。 

「你好」，Sales主管首先開啟了對話，「大家先坐下來吧」。

兩位主管伸手拉了椅子後，男人才也將椅子自會議桌下拉了出來，隨他們之後而坐下。

「不好意思，因為我剛剛在開業務會議，新產品上線…業務們的問題很多…」。男人與不少Sales主管工作過，感覺眼前這位，並非刻意載著銀框眼鏡來平衡業務予人的油腔滑調刻版印象。

「了解…，業務抱怨過件率很低？」，順著Sales主管的解釋，男人以他的經驗問了一個內行的問題，利用機會展現他的歷練。

Sales主管如找到共同語言般地卸下了初見面的生硬，爽朗地回應：「哈哈！對！新產品，業務還不知要找什麼樣的客戶…送件率[1]還可以，但過件率[2]很低…要再摸索一陣…」。

「新產品，我想業務還抓不到徵審[3]的標準吧…」，字面上雖像是以問句收尾，但男人的語氣肯定。 

「你待過業務部門？」，Sales主管一付想要確認的模樣從桌上拿起男人的資料：「你今天要來談的工作…嗯…是Marketing沒錯吧？」。

「對，是Marketing」，雖然在職場上的男人，出於謹慎，一向習於只針對問題精簡回答，但現在卻是刻意，因為他看出Sales主管已有著追根究底的意圖。

「那…你怎麼對業務生態這麼了解？」，Sales主管放下男人的資料，果然如男人預期追問，而說完後，Sales主管雖回復到禮貌性的微笑，但身子已往後靠，雙掌交义、自然垂放在皮帶的位置。 

同時，男人注意到Marketing主管自進門到坐下後，雙手一直都放在會議桌上，而握在手上的那隻筆，自進會議室起就沒放下過，給男人一種隨時隨地都在防禦的感覺。 

「其實是這樣的…我之前待過的銀行，業務及行銷部門不像外商銀行分工這麼細，什麼都作，從金融商品設計、業務管理、業務獎金計算、客戶分析、到宣傳物的設計印刷等等，都要作，甚至系統…」。

Sales主管忍不住打斷：「系統？」；但隨即轉向Marketing主管：「對不起，我知道他應徵的工作與你關係較大，但我很好奇，不好意思。」。

「沒關係！」，Marketing主管堆起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於是男人接著說：「…有時因為系統太舊，有可能在建檔客戶資料時所用的欄位數不符合現在申請表上的資訊所需，也有可能是新商品計算利息方式較特別，須要改寫一點程式…我是不懂程式設計…」，怕誤會，男人中斷了原本的說明，想要特別解釋：「我只是找出問題，向IT提出需求而已」。 

Sales主管抱怨地似終於遇到有著類似經驗的人：「唉～與IT很難溝通，他們只會寫程式，不懂實際作業，也不懂金融商品，但他們又非要知道前因後果才肯寫，問一堆問題，解釋起來好累…」。 

男人笑了笑：「其實IT的想法可以理解啦…沒有人喜歡被人叫去作這作那，卻完全不知自己在作的是什麼，找機會多解釋也好，以後合作起來比較快進入狀況。」。

Sales主管笑著，且頻頻點頭。

如突然意會到聊過頭般地，「啊！不好意思，換你了…換你了…」，Sales主管接著對身旁的Marketing主管說。

「嗯，好。」，「嗯…你之前在國外唸過書？」，Marketing主管語氣聽來像是正藏著她鋪陳好的下一個問題。

「對」，覺得話中有話，男人回答得快速明確，語氣收的精簡，免得挖坑給自己跳。

「那…為什麼回來後想要進本土銀行？」，Marketing主管接話快得看來早準備好這個問題。

「我不懂這個問題，出國唸書與本土銀行…有關嗎？」，男人雖覺得他像遇過的那一種人，但同樣，要素不夠無從判斷，於是男人決定暫捨直覺，將反問的話說得客氣誠懇，毫不挑釁。

Marketing主管堆起了一個似笑非笑：「嗯…喔，我很多一起國外唸書回來的朋友，都想在外商工作」。

男人這下覺得，她真是在職場上不時會遇到的那一種人：那種「出國唸個碩士，便非外商公司不進」的人。一想到這，男人不禁想起HR的暗示。

「嗯…」，Marketing主管接著看著男人的資料，「你之前都在本土銀行…我們這邊工作都用英文的，嗯…你…適應嗎？」。

男人覺得好似得罪了Marketing主管，因為「你…適應嗎？」聽來有種「你可以嗎？」的語氣。

「這沒問題，雖在本土銀行，除了對外公文，我們幕僚單位一直是用英文溝通…」。

「幕僚單位？」，Marketing主管一臉狐疑地帶點戲劇性，於是有一種「什麼東西？怎麼沒聽過！只有本土銀行才有這種單位」的不屑感覺。

「就像是總管理處，台塑什麼的也有」，Sales主管轉過了頭，向Marketing主管說明，接著又轉向男人：「對吧？」。

「是，您說得沒錯。」，雖感受到了Sales主管的解圍之意，但Marketing主管所散發出的不友善氣氛，讓男人覺得無須再接著Sales主管的話，多作解釋，避免多說多錯。 

「那…，因為我們不知道你的英文能力嘛…可以請你用英文自我介紹嗎？」。話雖是Marketing主管所說，但比起Marketing主管的語氣，Sales主管聞畢後那一瞬間複雜的面部表情，更引起男人注意：有種「從來沒遇過這種事」般地皺了眉、抿了嘴。 

此刻，男人覺得該重新衡量這次面試到目前為止的情勢了：VP對這段面試步驟的解釋、HR不能明說的提醒，再加上Marketing主管那一連串似早已判定什麼的發問，儘管VP賞識他，但只要未來的小老板，Marketing主管對他有什麼成見，就算進了公司，日後多半的日子也會是烏煙瘴氣。 

男人不想激怒任何人，但也不想日後帶著無處可發的悶氣抱憾這場面試，於是禮貌一笑：「Instead of using English to introduce myself，我覺得我們用英文來討論與這工作相關的，更能測試我能否適應你們的工作環境。」。 

接下來，是將近有十秒鐘長的寂靜。

「Shall we begin?」，男人接觸不到Marketing主管躲避的視線，於是轉向Sales主管。

「哎～英文我不行，還是請…」，Sales主管爽快又坦率地回答，同時以手示意Marketing主管。

再度搜尋Marketing Marketing 主管的眼神時，男人更覺得她正手足無措地強作鎮定、發窘地不知將視線看向何方。

男人鐡了心，不打算和緩氣氛，於是會議室在寂靜無聲中又度過了十多秒。

終於，Sales主管出面打圓場：「不好意思，我等下還有會…嗯…我想今天也聊了不少，也差不多了…」，接著朝向Marketing主管，「那…我們就去請HR進來？」。

「嗯，好」，說完隨即起身的Marketing主管動作快的有種遭受挫敗後的隱怒，像帶著氣落荒而逃。

「很高興認識你，希望有機會一起共事」，相較Marketing主管點了個頭即轉身離去，Sales主管周到的多，且聽來，也頗真誠。 

男人雖已預料到結果，但心情比空調的嘶嘶聲還要沈靜規律。 

過了許久，也許又一個十多分鐘吧，終於有人再度敲門，HR：「Hi…還好嗎？」。

男人只微微一笑。

「嗯…剛剛…嗯…Marketing主管和Sales主管來找我…嗯…跟我說他們面試後的想法…」，HR欲言又止的，讓男人很想幫她說完，因為除了空調的聲音，在那寂靜的會議室中，男人早聽到自會議室旁的HR辦公室傳來的女生對話：

「他不適合！」，激動、明確。

「…」，聲音隱隱低低，男人猜想是HR，或在詢問原因。

又一陣聽不清後，「不用！不用跟VP說！也不要再找他來了！」，這一句，音量大得足讓男人確定，是剛才手足無措的Marketing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