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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與死者協商:瑪格莉特‧愛特伍談寫作》
2022/12/23 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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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與死者協商:瑪格莉特‧愛特伍談寫作》

阻礙,蒙昧,空洞,迷途,暗影,漆黑,常常還加上一番掙扎或一條路徑、一段旅程——看不見前面的路,但感覺到有路可以前進,感覺到前進的行動本身終究會讓你看得清──在許多人對寫作過程的描述中,這些是共通的元素。這讓我想到四十年前,一名醫學院學生對我形容人體內部的話:「裡面黑漆漆的。」
於是,寫作或許有關黑暗,有關一種想要進入黑暗的欲望甚至強迫感,並且,幸運的話,可以照亮那黑暗,從中帶些什麼回到亮處。這本書談的便是那種黑暗,還有那股欲望。
——
瑪格麗特‧愛特伍,〈導言:進入迷宮〉

雖然對於瑪格麗特‧愛特伍的作品一直興趣缺缺,但這本《與死者協商:瑪格麗特‧愛特伍談作家與寫作》讀起來倒是頗有樂趣。

剛讀完舊版,也入手了新版,歷經10多年重版出來,這次大家應該不容錯過。



(
新版)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37511
與死者協商:瑪格麗特愛特伍談作家與寫作【劍橋大學文學講座】
Negotiating with the Dead: A Writer on Writing
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 
原文作者:Margaret Atwood
譯者:嚴韻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出版日期:2022/10/12

(
舊版)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86967
與死者協商:瑪格麗特‧愛特伍談寫作
A Short Guide To Clausewitz On War
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 
原文作者:Margaret Atwood
譯者:嚴韻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10/11/19
語言:繁體中文

作家扮演何種角色?先知?藝術的祭司?宮廷弄臣?還是真實世界的見證人?瑪格麗特.愛特伍回顧自己童年及寫作歷程,檢視小說家和詩人用以解釋--或者當作藉口!--自身創作活動的種種比喻,細看歷來作家披上的戲服、選擇扮演的角色。在本書最後一章中,愛特伍回應書名的挑戰:若視作家為「別具天賦」,那麼賜予此「賦」的是誰,這份天賦又有什麼條件?
瑪格麗特.愛特伍旁徵博引,談及許多健在和過世的作家,也談及她自己在加拿大和國際文壇的寫作經驗軼事。輕快語調之下,是她嚴肅看待寫作之目的與樂趣的態度,以及對西方文學之傳統及迷思的深刻了解。

作者簡介
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
1939年出生於加拿大渥太華。高中時即展現文采,在校刊發表散文及詩作,後就讀多倫多大學維多利亞學院,並繼續於拉德克利夫學院攻讀維多利亞時期英國文學,獲碩士學位。1966年自從她的第二本詩集《圈戲》(The Circle Game)出版後,愛特伍在加拿大文學界嶄露頭角。而她的小說創作更是引人入勝,寫作風格獨特,大量採用意識流和寓言式寫作技巧,女性主義色彩濃郁。獲獎紀錄無數,1996年以《雙面葛蕾斯》獲加拿大文學吉勒大獎;20008月《盲眼刺客》甫出版,便得到英國布克圖書獎;2008年更榮獲西班牙阿斯圖里亞斯王子獎。作品有《盲眼刺客》、《使女的故事》、《末世男女》、《雙面葛蕾斯》、《當半個神不容易——愛特伍隨想手札》、《女祭司》等,共出版作品四十餘種,在世界三十五國出版,是最被看好的諾貝爾獎候選人。目前擔任國際筆會副會長,並與夫婿作家格姆.吉伯森(Graeme Gibson)同為世界鳥盟「稀有鳥類俱樂部」榮譽主席。

Excerpt
 交流:從誰也不是到誰也不是

我想從信差談起。信差永遠存在於三角關係:寄信人,傳信的人或物,收信人。因此,讓我們想像一個三角形,但不是完整的三角,而比較像個倒V字。作家和讀者在兩邊角落,但彼此之間沒有線連接,在他們之間——不管是在上或下——有第三點,就是文字,或文本,或書,或詩,或信,或其他什麽。古早以前我曾教過寫作,當時便常對學生說:「要尊敬書頁。除此之外你別無他物。」
作家與書頁溝通,讀者也與書頁溝通,作家與讀者的溝通只經由書頁。這是寫作的三段論之一。別理會那些出現在脫口秀、報章採訪等等的作家摹本,他們與身為讀者的你及你正在讀的書頁無關,書頁上的記號是某隻看不見的手先前留下供你解讀的,彷彿約翰‧勒卡雷筆下某個死掉的間諜留下一隻浸透水的鞋子,裡面藏著一個小包要給喬治‧史麥里。我知道這個比喻有點誇張,但其實也有種奇怪的貼切,因為讀者的眾多身分之一就是間諜,是侵入者,是個有習慣讀他人信件和日記的人。諾索‧佛萊便曾表示,讀者不是去聽,而是無意中聽見。
目前為止我談的主要是作家,現在多少算是輪到讀者了。我想提出的問題首先是:作家為誰而寫?其次:書本介於作家和讀者之間,其功能或說職責是什麽?依寫書人的看法,書應該做些什麽?最後的問題則是從前兩個而來:讀者閱讀時,作家在哪裡?
……

作家為誰而寫?這問題最簡單的形式,出現在寫日記的人身上。答案很少是「誰也不為」,但這樣講有誤導效果,因為我們能聽到的答案都是出現在作家已經寫好出版的書裡。瑞典作家希加瑪‧索德柏1905年出版的驚人小說《葛拉斯醫師》中,有寫日記習慣的同名主角這麽說:

此刻我坐在打開的窗邊,寫著——為了誰?不為任何朋友或情婦,甚至也不為我自己。我今天不會讀自己昨天寫了什麽,明天也不會讀今天寫了什麽。我寫,只是為了讓手動,讓思緒自由移動。我寫,是為了排遣失眠的時光。

說得跟真的一樣,而他確實說得夠逼真——我們讀者很容易就相信了。但真正的事實,在這幻象背後的事實是,寫這段文字的人並不是葛拉斯醫師,也不是毫無對象。寫作的人是希加瑪‧索德柏,對象則是我們。
小說中進行書寫的虛構人物,鮮有不為任何人而寫的。通常就算是寫虛構日記的虛構作家,也希望預設讀者的存在。接下來我要舉喬治‧歐威爾《一九八四》的一段為例,就作家對讀者的關係而言,私人日記是再簡單不過的了,因為作者和讀者理應是同一人。就形式而言,私人日記也是最私密的,其次我想則是私人信件:一人寫,一人讀,分享一份私密。「這是我寫給世界的信/這世界從不曾寫信給我。」艾蜜莉‧狄堇森說。當然,要是她把信寄出,應該就會得到比較多回音。但她確實設想了一個或多個讀者,至少是未來的讀者:她把自己的詩作仔仔細細收好,甚至縫成一本本小冊子。
……

同樣令人難以消受的是,讀者把作家與文本混為一談:這種讀者想抹消中介,想藉由了解作家本人來了解文本。我們很容易假設文本的存在是作家與讀者間的溝通,但文本難道不也是一種偽裝,甚至是一面盾牌、一種保護嗎?劇作《大鼻子情聖》描述一位大鼻子詩人籍由假扮其他人來表達他對女主角的愛——但贏得她芳心的文采盎然情書是他寫的。書本也是如此,在表達書中的情感與思想同時,也隱藏寫出這些東西的人。大鼻子西哈諾與書本的不同之處在於,西哈諾傳達的是自己的情感,但書本中描寫的思想與情感卻不一定是作者本人的意思。
儘管讀者可能帶來這些風險,但讀者必須是也確實是作家的必要條件。必要,但鮮少以任何確切特定的形式出現——除了最第一手的讀者,例如書前題獻的對象:「WH‧先生」或「吾妻」等等,或者致謝中提到的朋友和編輯。但除此之外,讀者是一大未知數。艾蜜莉‧狄堇森對此一主題是這麼說的:

我「誰都不是」!你是誰?
你也——「誰都不是」——嗎?
那我們兩個就是同類了!
別說出去!——他們會大肆張揚——你知道的!

身為——「有名有姓的某某人」——是多麼可怕!
多麼公眾——就像青蛙——
把自己名字掛在嘴上——整個夏天——
朝著欣賞他的爛泥塘叫!

作家便是「誰都不是」,讀者亦然。從這個角度來說,所有書本都是匿名的,所有讀者亦然。関讀和書寫這兩種活動——不像 (比方說) 演戲和看戲——都預設某種程度的獨處,甚至某種程度的隱密。我想艾蜜莉‧狄堇森用「誰都不是」(Nobody) 一詞包括兩種含意:既是無足輕重的人,但也是永遠不得相識的隱形作家,在對永遠不得相識的隱形讀者說話。
如果說作家「誰都不是」,對同樣也「誰都不是」的讀者說話——波特萊爾說,這虚偽的讀者就像他,是他的兄弟——那麼那個可怕的「有名有姓的某某人」和欣賞他的爛泥塘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出版改變了一切。艾蜜莉‧狄堇森已經警告過:「他們會大肆張揚」,說得一點也沒錯。一旦圖書目錄發行,讀者就不可能只有一個人——朋友或情人,甚或單獨一個未知的「誰也不是」。出版後,文本自我複製,讀者再也不是某個親近的、與你一對一的人。讀者跟書本數量一樣愈來愈多,這些「誰也不是的人」形成了閱讀大眾。如果作家的書暢銷,他就成了「有名有姓的某某人」,大批讀者也就成了欣賞他的爛泥塘。但從誰也不是的無名小卒變成有名有姓的人物其中也不是沒有創傷的。「誰也不是」的作家必須抛開隱形斗篷,披上知名度斗篷。據說瑪麗蓮‧夢露曾說:「如果你誰也不是,那麼你不可能變成有名有姓的某某人,除非你變成另一個人。」
……

有時候作者讓書自己發言,不加干預。以下是傑‧麥佛森的一首詩,詩名很簡單,就叫〈書〉。這不但是一本會說話的書,也是一個謎語,答案就是詩名。

親愛的讀者,我不似你是血肉形塑
——
我無法像你那樣去愛,你也不像我——
但我和你一樣都在洪水中出航,
薄弱的小船面對驚濤駭浪。

在水流表面上來去自如的
纖細水蠅不會比我更輕盈;
貪婪掃視海底的古老鯨魚
也不會比我更沈重。

儘管藉由創作者的意志我可以
遍布空中、火中、水中和土地,
但在你手中卻其輕無比。

我在你眼中繁盛,一切都為你。
我是人的僕役,卻也與人激烈扭打:
被緊握被吞噬的我,賜福予人。讀者,請拿取。


小書除了是一艘船、一隻鲸魚、與雅各摔角並賜福予他的天使之外,也是聖餐中你領取的物體——這種食物你可以吞下但永遠不能毁滅,這種盛宴永遠自我更新,就像與宴實客與性靈的關係日新又新一般。讀者不但要跟天使扭打,更必須將之同化,它才能變成他或她的一部分。

由此我們來到我的最後一個問題:讀者閱讀時,作家在哪裡?這問題有兩個答案。第一,作家哪裡也不在。霍荷‧路易斯‧波赫士在那篇短小作品〈波赫士與我〉中,對自己的存在做了一番放在括弧中的旁白。「(如果我確實是某人的話。)」他說。待我們這些讀者讀到那篇文字時,這個如果已經很不確定,因為及至讀者閱讀之際,作家可能根本不存在了。因此作家是透明人的原型:完全不在,同時卻又實實在在,因為讀者閱讀時,作家在哪裡此一問題的第二個答案是:「就在這裡。」至少我們有這種感覺,覺得他或她就在這裡,與我們同處一室,我們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或者說,我們幾乎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或者說,我們可以聽見某個聲音。至少感覺起來似乎如此。如同俄國作家阿布蘭‧特兹在小說〈冰柱〉中所言:「看,我正在對你微笑,正在你內在微笑,正透過你在微笑。若我在你手的每一下顫抖中呼吸,我怎麼可能死去?」
繞完了這一圈,現在我要回到第一個問題——作家為誰而寫?並提出兩個答案。第一個答案是一個故事,關於我的第一個真人讀者。
九歲時,我加入了一個秘密會社,其中特殊的握手方式、口號、儀式、座右銘一應俱全。這會社名叫「棕仙」,相當怪異,參加的小女孩假裝是仙子、矮地精和精靈,領頭的成人則叫「棕色貓頭鷹」。不幸的是,她並沒有打扮成貓頭鷹,我們這些小女孩也沒有仙子服裝可穿,這讓我頗失望,不過沒有到失望透頂的地步。
我不知道棕色貓頭鷹的真名叫什麼,但我認為她很有智慧又公平,而當時我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因此非常崇拜棕色貓頭鷹。我們的活動包括完成各種任務,完成後或許可以得到徽章縫在制服上。要得到徽章有很多方式,包括縫紉、撿拾秋天的種子等等,我另外還做了幾本小書,方法很平常:把書頁折好,用補襪子的毛線縫好,然後加上文字和圖畫我把小書交給棕色貓頭鷹,她很喜歡,這一點對我來說絕對比得到徽章更重要。這就是我第一次真正的作家讀者關係。作家是我,中介是我那幾本小書,對象是棕色貓頭鷹,結果是:她得到樂趣,我得到滿足。
許多年後,我把棕色貓頭鷹寫進一本書。她在我的小說《貓眼》中仍然吹著哨子、監督結繩測驗,她出現的原因就是許多人事物被寫進書裡的原因。當時是1980年代,我想真實生活中的那位棕色貓頭鷹一定早就過世了。

然後幾年前,一個朋友對我說:「妳書裡的那個棕色貓頭鷹是我阿姨。」「她還在?」我說。「她不可能還活著吧!」但她確實還在,於是我們前去拜訪她。棕色貓頭鷹已經九十多歲了,但她和我都很高興見到對方。喝過茶後,她說:「我想這些應該給你。」然後拿出我五十年前做的那幾本小書——不知為什麼她還留著——交還給我。三天後,她過世了。
這就是我的第一個答案:作家寫作是為了棕色貓頭鷹,或者為了當時生命中等同於棕色貓頭鷹的人。一個個別、特定、真實的人。
接著是我的第二個答案。在以薩‧迪納森的〈帶著康乃馨的年輕人〉中,年輕作家查理正為作品感到絕望,聽見了上帝的聲音。「『來吧,』主說。『我和你立個約。除了寫書必須的苦難之外,我不會額外給你更多苦難……但你必須寫書。因為是我要那些書被寫出來,不是大眾,更不是書評家,而是我,我!』『我可以確定這一點嗎?』查理問。『不是時時刻刻都能。』主說。」
所以,作家就是為這個對象而寫:為了讀者。讀者不是「他們」,而是「你」。為了「親愛的讀者」。為了存在於棕色貓頭鷹和上帝之間某處的,理想中的讀者。而這個理想讀者可能是任何人——任何一個人——因為閱讀永遠跟寫作一樣個別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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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知識學習 隨堂筆記
自訂分類:Selected & Extr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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