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妳的生日,遠在異鄉的女兒,我無法為妳點亮燭火,只能將一份靜默的祝福,化作無聲的電波,穿越萬里,輕輕落到妳的耳畔。溫尼伯該是楓紅漫野了?如我此刻的心情,簌簌,悄無聲息地堆滿。妳說秋天來得急,轉眼就要覆雪。妳說那裡的雪是活的,會在月光下旋舞。而這裡,鳳凰花還貪戀著枝頭,孫女額髮被風撩起時,彷彿妳還再在花叢邊追紙鳶的模樣。
晨光被颱風過後洗得薄涼,屋頂花圃上的茉莉花卻攢足了香氣,一簇簇白星星似的,彷彿妳兒時別在我胸前上的玉蘭串。
如今孫女很愛黏我,小腳丫子踩在我膝蓋上,如春筍輕叩老竹。抱著她,竟有剎那時光如狡黠的魔術師,偷偷調換了懷裡的重量?三十餘年前妳在我臂彎裡打滾,髮間奶香漫過歲月,至今還氤氳在每個起風的傍晚。如今這香氣轉了個彎,又從孫女的衣領裡溢出來,我泡茶時,她愛來抓,小手攥著茶,把她奶奶從娘家採來的烏龍茶撒成小山丘。當茶香從她指縫間溢出,時光忽然柔軟得如同妳幼時般的麻糬--那黏糯的甜意竟重新纏上。當我要捕捉,卻見瓷杯裡漾著,已是我兩鬢倒映的斑白。
妳離家這些年,「思念」長成奇怪的植物。有時是仙人掌,尖兒扎向內心;有時是藤蔓,悄悄爬滿理不清的老牆,孫女學語時,突然清晰喊出「爺爺」,那瞬間彷彿有隻無形的手,將兩條隔著兩地的聲線縫在一起--針腳細密,繡出我眼底的潮汐。去年整理妳房間的舊物,發現妳的蠟筆畫:三個歪斜的人兒牽著手,天空飄著綠色的雪花。現在孫女也愛畫,卻固執地塗成金色的雪花。她說那是奶奶說的,溫尼伯的雪,會在生日那天變成糖霜。我笑著揉揉她的軟髮,心裡某處凍結的冰,忽然裂開細微的縫隙--那金黃的雨點,多像妳畢業典禮那天,我們拋向空中的絲帶。
今早特意繞到妳最愛喝的「巷口青草茶店」。青草茶阿北還記得妳,說:今年夏暑重,鳳尾草茶該加些車前草。我端著那杯青草茶,走到咱家窗前啜了一口,妳掛的風鈴在簷角叮咚作響,想起妳說:這聲音像冰塊撞擊玻璃杯--那時妳長到我胸口,每次放暑假都要回鄉下去看阿嬤摘青草藥。
遠方女兒,異鄉的茶可還對胃?孫女唱起了《生日快樂》,像當年教妳那樣。她奶聲問:「姑姑會回來過年嗎?」,是啊,所有的候鳥都記得歸途,而家裡的廚房從來不問春秋,只管把等待熬成滿釜星光。
遠方女兒,雪國今日可有暖陽?我將孫女畫的花貼在冰箱,金黃花瓣像極妳幼時奔跑的姿勢。當她踮腳指著畫說「姑姑的花」,我明白:所有的蒲公英,都會在土地上等待。而生日燭火從不問距離,它們始終用光的語言,年復一年重逢的發音。
此刻孫女正睡成妳當年的模樣。我輕輕拍著,拍散滿屋夕陽。有些牽念不必翻山越嶺,它本就是血脈裡奔流的溫泉,在每個季自動復甦。就像屋頂花圃,妳種的玫瑰花開了,紅豔豔,讓我想遞向更遠的春天。有些牽念無需漂洋過海,它本就像島嶼四周的潮汐,在月圓時分自然滿盈。在台灣家鄉豐沛的雨水中,正悄悄將根系伸向更溫暖的土壤。
願這份思念,能化作一縷溫暖的陽光,穿越時空,抵達妳的心房。
生日快樂,我親愛的女兒。
限會員,要發表迴響,請先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