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鋼琴教室上課前，兒子伏首琴鍵，臨時抱佛腳地複習上週老師所教的樂曲。我閉起雙眼，凝神諦聽。只覺音符凌亂破碎，聽不出旋律裡的端倪「這是什麼曲子？古典的嗎？好像沒聽過。」我茫然問道。「嗯，這首，是七十里香……。」兒子邊彈邊回應。

七十里香？我只聽說過七里香。心中訥悶，只好竪直耳朵仔細再聽聽……啊～確實隱隱有那周杰倫的歌韻。兒子反覆練了幾回，把音符漸漸串連一氣，旋律愈來愈清晰，原來是…慢板的「七里香」！

樂譜不熟，彈得太慢。兒子自我揶揄，曲子本來只有「七里」，卻被他給彈成了漫長遙遠的「七十里」。我忍不住笑彎腰，這些上氣不接下氣的音符也算有了點戲綵娛親的效果。

孩子學琴斷斷續續，雖沒有出色的成績，卻總能添一抹生活情趣。還記得國小時期，鄰居一位媽媽得知他學鋼琴，頗以過來人之姿對我進言：「學什麼才藝都沒有用啦！小學畢業以後，應付考試忙都忙不過來，到時候全都會斷光的。」

學琴和才藝是否一定畫上等號？孩子的琴藝精進或未來中斷與否，重要嗎？我似乎未曾顧慮。只是隱微地感受到孩子每回下課後哼著音樂的快樂，十分鐘的，二十分鐘的，或持續更久的…快樂。那快樂，可以是一個美好的理由。

中學後課業壓力果然排山倒海而來，雖常因請假過多，幾乎找不到鋼琴老師，兒子仍持續鋼琴課，而我發現自己喜歡孩子的鋼琴課，似乎暗藏另個原因。

鋼琴教室和居家有一段距離，從孩子學琴開始，我們便養成一路散步的習慣，陪著孩子從國小男生走成青春男孩，這條路滿載母子的閒聊話題。中學以後，兒子自己打理生活，不需我跟隨照料，鋼琴課的散步陪伴因此曾一度中斷。但不知何時起，我又悄然走回這條路……。

課後忙著打球、補習，和同學相約出遊或讀書，同儕相處占去青春少年的大部份生活，鋼琴課的母子散步而今變得彌足珍貴。這條約摸二十分鐘的散步路程，兒子總有說不盡的校園話題：從國小時把同學座號一一對上姓名，「唱名」兼「報導」在校要事，一直到高中演變為某些男同學的挑釁叫陣，斷續上演可有可無的小衝突。或某男同學向某女孩告白，陣仗過於誇大，搞得自己有點下不了台等趣事。

爭取班際籃球賽、排球賽的先發球員和模擬戰術，抽電子菸的男同學與炫富的明星女兒、嘻哈社團與三分球奇耙、差強人意的校慶晚會和有點濫權的學生會公關組……，隨著兒子熱烈的語調，先後出現在鋼琴課散步的路上。這些閑聊總在離家最近的一個十字路口嘎然而止，我們未必恰好能完成某些話題，卻有故事待續的默契。

這段路似乎不長，不足七里，但仍能散發某種芬芳。不管是「七里香」的幽香瀰漫，或是更慢版的，跟不上拍的「七十里香」，我珍愛這一路的風光。從牽著孩子小手到挽著胳臂、仰起頭才能接觸兒子目光，我們的路來到新的開展，珍惜交會駐足，但也樂於迎接風景迥異的遠方。

孩子已長成肩膀寬闊的少年！但願那肩膀能勇於擔負自己，勤於演練人生。有時彈奏七十里香的慢板，有時急起直追趕上世界的速度。感受其中的旋律起伏、音韻飛揚，學著找到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去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