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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道2~林谷芳
2013/06/05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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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藝術當然在呈現花的美,美是造型,當代,尤其西方的花藝就著眼於此。在這裡,花是媒材,為了造型,花在自然狀態下屬什麼花甚至已不重要,依所需,你可以噴上許多顏色,無限剪裁,你看到的哪裡是花,它更就是藝術家個人理念的主體呈現。

傳統的插花不同,它是生活藝術,這藝術不能過度凸顯自我,前提是必須與環境相應。而用何種花、以何種姿態出現,還必須尊重花自然的本性;而順此自然,更得有相應的人文內涵。

花木的人文意涵在中國特別豐富。松,歲寒而後凋;梅,獨占一枝香;蓮,出汙泥而不染;竹,虛心而有節。它們不只是植物花卉,還是對應於人格的一種生命,所以無論庭木、盆栽、瓶供,中國文人都從此著眼。張潮的《幽夢影》就舉有:

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豔,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這樣的花藝,何止是藝術,還更是哲思,花木已非外於人的自然,而是相應於心的大化。然而,談花道,這還不夠。

不夠是因人的投射總有人太多的期待,儘管其中都有可肯定的生命風光,但要契於道,卻還不足。

契於道,必須應於萬法的本質觀照,這觀照在「諸法無常」,在「色即是空」,因此「不會凋謝的花是死的花」。花,丰姿足、期程短,生命的須臾乃更能凸顯。談花道,不止顯花之生成、花之繁盛,更得及於花之凋零。

既稱凋零,由放而落,從盛而寂,就是時間的流逝、諸法的位移,這是萬法的本質。所以有人問欽山文邃「一切經皆從此經出,何謂此經」時,他直接的回答是:

「常轉!」

「一切經皆從此經出」,語出《法華經》,原指《法華》為經中之王,直扣佛法核心,但欽山不答法華,卻直指「常轉!」。

常轉是萬法的本質,是對諸有最徹底的時間性觀照,有此觀照,才能隨順因緣,也才能在每一緣起中體得那當下的唯一。人生乃可以如「春花、夏鳥、秋楓、冬雪」般,春天有春天的好,秋日有秋日的美,青春固可揮灑,老去亦好領受,所以茶道談「一期一會」,宗門舉:「識得時間之奧祕,就是大悟底人。」

說常轉,談時間。生成是時間,是期待,但既予人欣喜,觸發就難深;凋零也是時間,可因有限,予人不忍,就易起觀照。以此,仙崖義梵乃「欲看櫻花落地姿」,花之為道,正就在此。

相對於禪家生命常轉的拈提,相對於日人單一花相的極致領略,喜歡人間風華,談生命情性對應的中國人看花就不同。過去的花,是主人生活的品味、人格的具現,原有它予人深刻涵泳處;而這幾十年來在台灣發展出來的中華花藝,更直就「生與死」的不同,建構出與日本花道不一樣的風光。它花材多樣,常直接摹移於自然,不僅姿態直應「易」之生生不息,還常要求花過怒放即須隨時補足。補,正如人希望維持永遠的風華,正如張潮所言:「花不可見其落,月不可見其沉,美人不可見其夭」般,雖是願望之自然,雖也可有人之著力處,但終究有悖於道。花藝在此,就只是一種希望的投射、美感的抒發,卻少了那點緣起的如實、生命的抖落,以及一期一會的返觀。

這如實、這抖落、這返觀,是宗門的根本。日人插花原從寺出,禪之影響尤大,可惜的是,愈往後,能臻於此的也愈少,簡約、素雅的作品看似當下,卻率多只是現前形式的凝固,絕大多數的人泥於法,卻獨少生命內在的觀照。總之,缺乏了時間性,花之與道只能愈行愈遠。

寫到此,不禁讓我想起有年在高桐院賞楓的一景:

高桐院的楓在京都亦屬一絕,它與一般寺院潔淨井然不同,入門的小徑,映現著隱者自然簡樸的風光,特能相應中國人較鬆散自在的心情。院不大,楓紅卻極致,那年有棵楓尤其如此,儘管腳是被人潮推進去的,但你卻絲毫不覺其擠,整個的心情既已為此楓所攝,因擠而致的流動反不必讓你看路,視線就只一味地隨著那楓而轉。

本以為這楓之美已是極致,不意進入寺內,在大家坐於長廊觀內庭之楓、竹及由葉間枝隙射入的陽光時──這是高桐院最典型的畫面,我因無意與人爭位而立於後排,就此時,不經意地回頭一望,入眼的竟就是可睥睨於外面無限風光的道人之景:

只一線之隔,內外就是完全不同的天地。寂靜無人的小室裡,靠牆的一席茶几,瓶供中「隨意」插著幾枝黃色的小花,桌面、疊蓆上自然散落著從剛落到枯黃的花瓣。

的確,廊外的諸芳競秀、無限風華,室內的自開自落、寂靜獨在,都屬極致,但不經後者,你又怎能真正契入那花之為道的真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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