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國度人生首進偵查庭,開庭地點在檢察官辦公室。檢察官穩坐大黑色皮椅,好似躺在大床上,上下左右轉來繞去,前弓後仰隨時彈起,一臉爽歪歪模樣。告訴你此皮椅雖管不了全世界,但可以管往你,不信你可試試看。側邊一名書記官,似檢察官豢養小老虎,熊國度坐檢察官對面。
說是約談不太像;說是聊天,他又為關係人;說是開偵查庭,又只是坐在檢察官辦公室。檢察官說:「就是了解一下。有一名性侵犯告西北分局刑求,說當時你也在場。」
就在前一天,熊國度回電台尚未踏進辦公室。行政人員一臉緊張快衝上來,說海市地檢署來電,請他前往說分明,怎麼辦?怎麼辦?行政人員半緊張中帶著好奇和疑惑問他究竟發生何事,熊國度簡單回:「分局有案子,要瞭解案情。」
對方似懂非懂,其實一點都不懂。因為熊國度說了等於沒說,根本就是懶得說。一旦開口說,人越聚越多,鐵定問東問西囉哩囉嗦。
走進節目科,劉遠達陳麗娟有意無意瞄向熊國度,像猴子想在他身上找蝨子。
「地檢署找你幹嘛?」劉遠達兩個眼球在眼鏡後方咕碌碌繞圈圈。
「有嫌犯告西北分局刑求,對方說我當時在場,傳我作證。」
一句話打死眾家將。劉遠達陳麗娟了然點頭,眼神驟降雙耳垂尾,似乎對未問出爆炸案情大失所望。
停頓一會,陳麗娟終於不耐:「警方刑求稀鬆平常,他們打人怎會給記者看?一定小心翼翼的啦!萬一給抓到把柄,吃不了兜著走。」陳麗娟接著說:「一旦問你你不說,警方有的是方法整你,聽說最常就是打腳底板。說是用藤條抽,咻咻咻輕輕抽就痛得要死,但是紅幾下就沒了,驗傷也驗不出來。」
陳麗娟將頭指向熊國度:「你還剛來,很多事你還不懂。」
熊國度點頭受教。
「穿著鞋抽啊?」熊國度裝瞎胡扯。劉遠達哈哈大笑。「穿鞋子抽有個屁用,給他抽整晚也沒事。我也可以給他抽!」
「哪有還給你穿鞋子?說抽的時候,嫌犯都坐兩張椅子,屁股坐一張,另一張讓你雙腳伸直擺平,還有一個人坐在腳上壓著,抽你的時候,你的腳痛得只能左右轉,根本抽不回來。」陳麗娟說:「不過有些人太混蛋,應該修理。父母不管,警察替他們管。」
一山更有一山高,強中另有強中手。許多「司法」管不到,交由「私法」管,既省時又有效。熊國度心裡也是這樣想。
劉遠達說:「就算你看到警方刑求,你也不能說吧?」
「有時你看嫌犯一副死賤樣,任誰都覺得不打他對不起天地良心,即使塞砲管開轟或駕坦克車輾過也都嘟嘟好而已!」熊國度沒說的是,當時警方刑求,他不但在場,且自己也動了鐵刷,敲了性侵犯的龜頭。開玩笑!此等事難以啟齒,況且陳麗娟還是女的,一旦說出口,依他對陳麗娟的認識,非但不會花容失色,且一定充滿興趣滿腦遐想,追問深入更仔細,努力甚於跑新聞;也因心中有了畫面,笑浪更甚嬌羞靦腆,然後陳麗娟劉遠達就會越問越多、越問越有興趣,問得爾等心花怒放,問到熊國度煩死人,索性裝死不多說。
在檢察官辦公室,檢察官指桌上案件:「熊記者,告訴人說西北分局刑事組對他刑求,用鐵刷敲他龜頭,還說有三名記者也在場,所以請你來瞭解一下。」
檢察官臉在微笑,微笑中充滿自信,相信要不了兩句話,就可嚇死眼前的菜鳥記者。
因案子特殊,熊國度畫面清晰。當晚九時多,他和大義、小義至西北分局刑事組吃他最愛的鵝肉,當然還有鵝腸鵝肝鵝下水。他向檢察官說,當晚他在吃鵝肉,警方因有事忙碌,在刑事組辦公室及偵訊室忙進忙出,他並不知偵訊室內有人。
熊國度超愛鵝肉,只要和鵝肉有關,全都不放過,尤其是西北分局刑事組樓下那攤鵝肉在海市赫赫有名,搭配韭菜綠豆芽,光從桌上傳來香味就足以讓人捨生取義為肉捐軀,若檢察官問的是鵝肉,他術業有專攻,可說得一清二楚,較寫稿更色香味俱全;但檢察官未問鵝肉之事,檢察官可能不太喜歡吃鵝肉,熊國度有些掃興。
有時熊國度會想,自己若在二次大戰戰場前線,敵軍大鍋煮鵝肉,再用大電風扇將香味吹向己方陣地,他就投降了,只要敵軍給他吃鵝肉就好。當然,許多同袍也一定如是想……鵝肉有一種特殊力量,可不戰而屈人之兵,可讓人置死生於度外,貴為檢察官竟然不知。
「告訴人說,警方先將他內褲脫下來,然後輪流用鐵刷敲他龜頭,他一直叫不要,警方非但未停止,還邊敲邊譏笑:『你很乖我知道,但就是你這個小弟弟不乖,所以我們不處罰你,處罰他,你同不同意?』這個你有看到嗎?」
「沒有耶!我一直在辦公室吃鵝肉,不知另一房間發生何事。」
「嫌犯還說你和另二名記者都見到警方用鐵刷敲他龜頭?另二名記者甚至也動手,可有此事?」檢察官額頭一上一下,繼續訕笑釣魚。
「我一直在吃鵝肉,頂多跑跑廁所,其他我都不知道耶!」
「哈哈哈!你們記者都和警方很好,你們都不會說的。」檢察官喘口大氣低頭看地,想說地上若有螞蟻蟑螂跑來跑去馬上狠狠一腳踩死牠,嚇嚇眼前菜鳥記者,也可狠出一口氣,但是沒有,因為辦公室太乾淨,就像天堂,天堂是沒有蟑螂的,至少比記者室乾淨多了。檢察官抬頭,已然明白熊國度心有所向,多問無益:「沒事了,沒事就好。」檢察官停頓幾秒:「熊記者好像很喜歡吃鵝肉的樣子……」
離開檢察官辦公室,熊國度踏進司法記者室。「小花貓,問完啦?」
「你們也知道?」
「開玩笑。院檢雖然不是我在開,但是我在管。」王超鴻說:「就算是偵查不公開,遇我王超鴻也要拐彎的。」
陳添財張台明越是笑嘻嘻看著王超鴻,王超鴻越是發燒。「今天上午你和方重義還有侯春義都來了,沒有人可以逃過我的法眼。就算警方對嫌犯刑求,你們警政記者根本不會說,我屁股上的毛都知道。別說我看得出來,檢察官也看得出來,你如果厲害,你也看得出來。」
王超鴻半躺在沙發上,啥事也沒做,熊國度不知道眼前白淨書生究竟是神仙還是野獸,竟然什麼都知道。
熊國度知道自己在檢察官面前不但說謊還兼做偽證,他相信警方在檢察官面前也和他一樣。檢察官當然知道他在說謊,他也知道檢察官知道,但這個體制不就是如此嗎?在體制定型後,流程就跟著改變,遇有事端,警方會怎麼做?記者會怎麼做?根本不用人教,很社會化的結果就出來了。在此時,警方和記者走在相同道路上。
回想當天。刑事組請吃鵝肉,熊國度早早就進了分局刑事組。侯春義從偵訊室出來,見到熊國度。「有一件性侵的,沒啥,不用寫。人在裡面。」
鵝肉尚未上桌,熊國度走進偵訊室。一名男子依牆站立,雙手反銬不鏽鋼管。下半身外褲內褲皆被直接拉至腳跟,熊國度心一驚,本想轉身出門,但既然社會記者,遇此等小場面即害羞實在丟人,只得硬頭皮裝鎮靜。
「小花貓,你來正好,我們逮到這性侵犯。每人都有媽媽姊妹,這種人竟然連這種事也幹得出來,你說該不該修理?」刑事阿傑說完,用手中鐵刷輕敲性侵犯龜頭。龜頭被敲得向下動了一下。男子「啊!」的叫了出來。直瞪自己小弟弟,然後喘息。「不要了啦!我以後不敢了啦!」
「以後不敢?」阿傑邊說又再敲了一下。男子又叫起來。「我給大哥拜託,我以後真的不敢了啦!」說話聲音開始模糊,很多字黏在一起。可見已被敲了很久。
「你說什麼?恁杯沒聽到耶!說清楚一些!」
「我是說我以後真的不敢了,我是說真的啦!」
「誰叫你的小弟弟不聽話,都是他在惹事生非。」阿傑又再敲了一下。「是小弟弟不聽話,我再問他下次要不要聽話,不是問你……」阿傑轉頭看熊國度。「你說這該不該教訓一下?」熊國度快快點頭,正欲轉頭離去,未料阿傑將鐵刷交給熊國度。「你來教訓他一下……」
靠,此當如何是好?熊國度手持鐵刷,準備用刑。這可是電影電視常見劇情,被用刑者非但涕淚哀嚎呼天喊地,且有人用刑完就死了;目前在他眼前非電影電視,非歷史故事,畫面很真實;除了過去歷史,他也要寫下歷史……
「啊!不要了啦!」男子繼續哭喊,但被刑事啪啪啪輕輕掌嘴。「有膽做沒膽承擔?」阿傑說:「你的小弟要說話啊!他怎麼不說話啊!他到底要不要改過自新?」然後示意熊國度。「你問他下次還敢不敢?」熊國度箭在弦上,騎虎難下,鐵刷輕點一下,男子依然叫得很大聲,又被阿傑罵。「人家記者就輕輕碰一下,你也哀半天……」
性侵犯做完筆錄移送後沒多久就交保,馬上狀告警方記者刑求。刑事組後來說,阿傑一時叫太順口,就感出了「記者」,此等平日多半皆無事,因為都不想招惹警方,未料此豎子竟吃熊心豹膽狀告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