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月17日下午NEWS98的「張大春泡新聞」廣播節目裡，主持人再度邀請到一位台灣出版業界的新星Joyce女士對談。我只聽到節目的一部分，但是對其中的討論主題很感興趣，故試著抓住主要談話內容，再做進一步討論。Joyce是我很佩服的一位女性，顯然極聰明、讀書極多，聽口音，她應該是來自香港，但目前在台灣工作。在當天的節目裡，她提到中國人的五項主要缺點，我試著憑記憶列舉如下，如有缺漏、誤解，還請原諒，並請協助更正。

一、中國人容易有優越感，譬如對中國的博大、悠久、大一統感覺優越（連新加坡人也都易有優越感）；
二、中國人一般缺少philosophy(愛智) 哲學思辨的精神（譬如幾乎從不質問女性為什麼要纏足？纏足是否合理？從宋朝至清末西風東漸，中間僅明朝的李贄例外）；
三、中國人的「父母官主義」太強，總是太期待、依賴萬能政府，也太尊官僚權威；
四、中國人太重視親族關係（以致有富二代、太子黨等現象）；
五、中國人太重利（愛財）；孟子所說的「義」，到後來意義幾乎完全走樣，變成是利益共同體間的利益共享。

對於Joyce女士所提的這幾點，我大體都同意，只是很難確定這些是不是最主要的問題。我試著提出如下的五點問題補充，並且就她所提出的幾點再稍做修補。我認為傳統中國人可能還有以下的特徵：

一、習於專制政治傳統。這卻可能帶來普遍的疏離感、無力感、依賴性，甚至會減少誠信、正直的人格；
二、缺少法治精神，並且公私不分，權利、義務概念不足；並由此帶來許多無謂的人際或群體際的衝突；
三、由於世俗人本主義的缺失，使個人主體膨脹而無節，致缺少集體紀律，且對我群中心主義與族群偏見少反省與節制，對他者/異議者缺少尊重與寬容；這也容易衍生衝突；
四、在家族主義/個人主義/集體主義之間，太偏向家族主義，致壓抑個性發展，也缺乏對社區、國家的獻身觀念與心態；
五、官僚階層為維護階級利益而形成的傳統主義態度，使社會難進步。

不過，以上這幾點，大體是傳統中國社會的問題，當代中國已經有一些改變，只是未必已完全消失，恐怕仍然需要繼續檢討。譬如上述中的前四項，其實共同構成缺乏民主精神的一個問題，但這卻是個大問題，即使時至今日，恐怕也還難改變。

官僚的傳統主義在今天問題應該比較不那麼嚴重，但是，官官相護並因此抵制批判、抵制某種性質的改變，這種問題恐怕還是不易破解。

對於Joyce上述的幾點，我也試著再做一些討論。她提到的優越感的問題，我以為也未必就真是優越感。當然，我們的確看到中國人對自己國家的悠久、博大自豪，我們也看到香港人、台灣人、上海人、北京人…等局部地區的人有相對的優越感。但是，這種「優越感」實際可能可以拆解成兩種成分，一是對人的非平等主義的價值觀，一是出於我群中心主義式思維的我群優越感，後者可能摻雜著台灣人所謂「輸人不輸陣」的心理，未必真確信中國人優越，倒比較是一種仗勢的心理。

把缺少哲學思辨的精神與不問為什麼要纏足相連結，有點突兀。對纏足不質問，當然可能是因為把父權體制與男性沙文主義視為理所當然而不追究根柢的思維習慣有關。但這更是缺少「制度結構」面思考的思維模式的結果，這倒不一定是哲學的問題，但確是有抽象性的問題。此外，這種理所當然的思維很可能也與前述傳統主義的思維有關。

所謂「父母官主義」應該與人民的依賴性格有關。而官僚權威與專制傳統和缺少民主精神當然也有密切關係。

Joyce提到中國太重視親族關係時，僅提到富二代、太子黨或家族企業等問題，而忽略了家族主義價值壓抑個人主義、也壓抑集體主義，造成依賴性格與缺乏社區獻身觀念的問題。後者可能更嚴重。

當代的中國人普遍重利、愛財，這已經是一般人所共知。但，愛財豈不是普遍的人性嗎？愛財是否有不妥呢？我想，它確有可能帶來一些問題。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然而大家實際是否都能取之有道，可就難說，這裡可能出現投機、舞弊的問題，或者它過度集中牽引了人們的努力方向，以致一些比較需要堅持理想原則的工作就可能被扭曲或廢棄。

再者，就好像中共建政早期，走左的路線，也是對愛財心理的一種刻意的節制或扭轉，但過程中其實帶來了不小的問題。經濟發展遲緩，甚至還有「三年自然災害」的損害，更重要的，是許多人覺得活得極不自在。白樺的小說「苦戀」似乎就在刻畫這種苦悶心理。

如何調適當節愛財的心理？我恐怕在世俗人本主義的思想引領下，並沒有什麼妥善的調節方法。

我和尼采、霍金的想法不同，我認為人是需要上帝的，或者說，人需要一個超越性的精神境界作為人生的追求目標，從而，過度被「本我」身心慾望所牽引的人性才有可能得到適度調節。但具體該如何做？我不知道。還有待智者、賢者出。

[後記]

我大概因為在網路上屢屢討論中國人（乃至華人）的性格、習性的缺失，頗不受歡迎，甚至屢屢受到各種責難與譏嘲。我最後也因此退出了「中時聊聊吧」。但是，我認為抵制批評固然是普遍人性的表現，但是，除非中國人能突破這種心理侷限性，否則恐難真正達到整體的超越，超越傳統興衰格局，而臻達穩固的新進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