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貼出「藍白行動與中共戰略利益的結構性合流」一文,引來不少關注與批評。其中不乏深刻見解,對我原文的論證架構與政治立場提出挑戰。我雖然對自己的發言立場有足夠的信心,但是,如何在辯論中不出現漏洞,我並無完全把握,只能勉強做出綜合回應,試著釐清幾個關鍵爭點,並深化討論。
一、結構效果是否等於意圖?關於「後果即意圖」的質疑
有評論者指出我將「戰略後果」視為「意圖證據」,可能構成「後果即意圖」的謬誤(consequentialist fallacy)。對此,我只能說,我對此並非毫無警覺。從後果直接推論意圖,在邏輯上確實是有跳躍,可能犯邏輯謬誤。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推論未必一定不真。
在上文裡,我其實有意迴避直接對「主觀動機」進行判斷,而比較是訴諸「戰略效果」作為政治行動評估的準繩,這在國際關係與戰略研究中似乎是一項常見原則。
舉例而言,一個國家若不設防其邊境,無論是否「有心引敵入侵」,其行為客觀上會削弱國土防衛能力,從而與敵方利益產生結構性協同。這並未直接指控其「主觀親敵」,而是指出行為在宏觀戰略結構中所產生的實質效應。至於某些政策主張的背後究竟有什麼樣的主觀動機,只好由大家自行判斷。
至於我在他處說某黨「親共」,和這裡討論的「戰略利益合流」的議題,大家不妨暫時分開看待。我當然不會宣稱兩者無關;但是,我確實也無力證明兩者直接因果相關。怕的是,等到足以證明的時候,已經是時不我待。關鍵是這不完全是一場學理論辯,而是攸關國家存亡且時機緊迫的現實。
我在前文中提到:「討論藍白是否「親共」時,請不要只看口號與個別行為是否合於程序,而要從整體政治行為的結構效應、戰略後果來檢視。」這並不等於主張後果即足以論定意圖,而是說,要論定意圖,也應該從後果層面來考慮。這是在要求判斷時的謹慎、周延,有較多客觀事實依據,而非強調依據任何單一因素下判斷。
二、戰略結構分析是否壓縮民主討論空間?
另一批評認為我將政策行為過度戰略化,恐將所有在野監督行動貼上「通共」或「配合敵人」的標籤,導致寒蟬效應。對這種風險的顧慮,我固然也關切。但是,首先,台灣社會現在並沒有關於誰是敵人的共識。也就是說,通過共識產生強大群體壓力的情況還未必發生。也所以,我們會看到藍白的聲浪絲毫不弱。而要避免「將所有在野監督行動貼上通共或配合敵人標籤」的顧慮,也可以在具體過程中不斷要求。台灣的民主已經行之有年,大家的言論如何避免越界,其實也已經有些經驗。這種顧慮未必不可解。再者,我認為這種壓縮空間的責任也不應一概歸咎於戰略分析者。
正如我文中所主張:「台灣今日的難題不僅是政黨競爭激烈,而是有無法逃避的結構性挑戰——我們的民主,必須在對岸一個壓迫性政權的視線之下運作。」這種情境下,若制度監督行為本身也可被對手挪用為戰略籌碼(如干擾軍購、挑起民心疑慮),那麼這些行動就無法只以「制度內的監督正當性」來評價,而必須接受外部安全結構的檢視。
因此,我傾向主張:「在民主制度之內,也要有安全意識的制度行為人」。戰略結構的分析不是否定監督正當性,而是提醒我們:監督本身也須負戰略責任。這並非打壓言論,而是要求更高層次的政治成熟與風險意識。
三、藍白的制度改革是否不該被一面倒批評?
不少回應者指出,我對藍白推動之國會改革與財劃法的批評過於政治化,未給予制度本身足夠空間。他們更進一步質疑:「若這些改革由民進黨提出,是否仍會被如此批評?」這確是值得反省之處。
我承認,制度本身的設計應該就事論事地被評估。但問題的關鍵不只是制度設計「內容」是否合理,而在於它的「結構位置」與「主導者意圖與語境」。
如果提出制度改革者,同時表現出對抗中意志薄弱、對國防預算刻意杯葛、對國安政策冷處理,那麼這些改革就會出現在一個「不具民主鞏固方向感」的結構中。這不是雙重標準,而是結構條件不同——在敵對威脅下,制度改造者本身的戰略意識與民主忠誠,會成為判斷其改革正當性的關鍵因素。
四、藍白對中共行動的反應態度
有人具體列出藍白針對中共滲透、假訊息、資安等方面的質詢紀錄,指出「並非毫無作為,只是語調不同、被忽略了」。這部分我接受並感謝澄清,也樂見藍白能提出更多積極作為。
不過,我所批評者不僅是「有無提案」的表面事實,而是整體敘事與行動中,對中共威脅的相對輕描淡寫,甚至經常以「民進黨反中牌太濫」為理由,否定整體對抗戰略的必要性。這種「反話語多於反行動」的傾向,會對社會集體認知產生深遠影響,進而構成一種「心理撤守」的結構性配合。
簡言之,戰略協同不一定來自缺乏作為,也可能來自話語與焦點的重心偏移。若在立法院同時質詢「政府軍購不當」與「中共軍事威脅」,但社會僅見前者強調、後者模糊,那麼,中共「擾亂台灣軍心民志」的戰略期待仍然能夠奏效。
五、地方財政改革是否必然削弱戰時動員?
我並未主張所有財政分權改革都必然有害,而是指出,在戰爭威脅日益緊迫、地方政治體系又充滿複雜派系與政商結構的背景下,若在缺乏配套的前提下過度分散財政資源,將可能在關鍵時刻削弱中央統籌能力。
批評者指出《地方制度法》與《災害防救法》已有中央統籌規定,我不否認這一點。但法制上的「保留權限」與實務上能否貫徹執行,之間往往存在巨大落差,尤其是在地方政府出現政黨立場分歧、甚至對中央政策公開抗拒的情況下。
我想強調的是:財政制度變革須同步建立跨層級的動員協調機制,而非單線鬆綁後寄望戰時再補漏洞。就怕到時候已經時不我與。
六、結語:警惕中共的分類邏輯,也要警惕失去戰略意識的民主
批評者提醒我:「若凡不附和者皆視為敵,恐與中共的政治分類邏輯無異。」這是一記深刻的警語。的確,民主社會必須容納多元、容許異議,這是我們與威權最根本的差異。
但正因如此,我們更不能讓中共利用這種開放性,逐步吞噬我們的戰略底線。對內包容多元,不代表放棄對外威脅的清醒認識。民主的韌性,建立在能否抵抗敵意滲透、集體迷思與制度性失守之上。
我主張的從來不是「敵我分類」式的政治鬥爭,而是:在民主制度的框架下,重新建立足夠的戰略視野與國家防衛感知。
我的一個感慨是,中共已經在七十幾年前,就憑藉營造假象,贏得了與國民黨政府的鬥爭勝利。感覺上,此刻的中共,很有機會再次藉著營造假象,贏得又一次的台海戰爭勝利。假象可能涵蓋雙方的行動正義性與目標的正義性;還有感性呼喚時的真誠性。
想想看,國民黨因為清黨確實屠殺了不少共產黨員,也很可能因此輸掉了國共內戰。有人估計當時共產黨員犧牲數量達到兩萬人。但是,一場大饑荒,餓死的中國人就達到三千萬人。還不計土改、肅反、文革…造成的災難。究竟誰比較更不人道?但是,在中國大陸,長期以來,除去日本人,挨罵最多的對象是誰?還不是蔣介石政權嗎?
中共不但是擅長鬥爭,而且也擅長營造假象。這在此刻的兩岸之間,仍然同樣真實。而到底是哪些台灣人著了他們的道,甚至在準備為他們數鈔票,一時之間,要如何辨別呢?
正如網友所說,願我們從結構性理解走向全民性防衛——這句話,也是我寫作本系列文章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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