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之前就寫過一篇貼文，希望指出民主主義應該優先於民族主義。但是，顯然沒有得到什麼正面迴響。鑑於我認為這是一個關鍵議題，所以，我試著再寫一次這樣的主題。當然希望能夠有較多的說服力。至於實際效果如何，坦白說，我也不敢有絲毫樂觀。盡人事，聽天命吧！

在孫文三民主義學說中， “民族”與“民權”是被期待能夠共同開展的。換言之，「民族」與「民主」常被視為可以相輔相成的價值。然而，當我們深入思考民主主義與民族主義的核心差異時，不難發現：民主主義建立於「普遍尊重」的原則，而民族主義則比較是建構於「效忠」的邏輯。這兩者，不僅方向不同，甚至在關鍵時刻彼此衝突。

一、 民主主義訴諸普遍尊重，民族主義要求特定效忠

民主政治的核心，是人與人之間平等、自由、相互尊重的政治關係。不論你是什麼族群、語言、信仰、性別、階級，只要是人，就享有基本權利，這是一種不因身份而改變的普遍主體性。在民主秩序中，統治正當性來自人民的同意，權力受到憲法與法治的限制，最終目標是讓每一個人都能在制度中擁有尊嚴與保障。

而民族主義則不同。它要求的是對某個「共同體」的忠誠與歸屬感，這種共同體可能是語言、文化、血緣或歷史的集合，表面上看似天然，但實際上往往是後設建構。民族主義經常強調我們與「他者」的區別，界線感是它的本質。而「忠誠」這種情感，是非理性的，它容易被轉移到特定人物、政黨、或國家象徵身上，成為操控的工具。一旦質疑，就是「背叛」；一旦脫離，就是「叛國」。

正因如此，效忠的倫理基礎，遠比普遍尊重更脆弱、更危險。對民主而言，質疑政府是一種公民責任；但在民族主義情緒下，質疑往往被視為背叛，進而排除與打壓異見。歷史早已無數次證明：極權、暴政、甚至戰爭，常常是打著民族的名義發動的。

二、人們為何容易不自覺地陷入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迷人之處，在於它不需要你思考，只需要你感受與歸屬。這是一種「前反思性」的認同：你並不是深思熟慮後選擇成為民族主義者，而是自然而然地從社會氛圍、語言教育、歷史課綱…中內化這種感情。

正如人們很少質疑自己的母語，也很少質疑自己為何要愛國。民族情感是一種內化的語言系統，一種文化情緒的預設，而非經過檢驗的價值選擇。

這使得民族主義常成為政治操作的溫床。當人民在不自覺中以民族作為思想起點，民主制度反而被放在「次要地位」甚至被質疑。民主制度的瑕疵被放大檢驗，而民族主義的排外與暴力，卻被合理化為「保衛民族的必要之惡」。

我們看到許多具體例子：有人對台灣的制度、選舉、政策百般挑剔，但對中國的戰狼外交、對港鎮壓、對疆人權卻選擇沈默。這並不是價值一貫，而是當民族情感主導認知時，民主的原則自然被邊緣化。

三、民族主義的扭曲與危害：從虛構走向真實傷害

許多現代民族，其實是19世紀以後才被有意識地建構出來的政治想像。正如英國學者班納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所言：民族是一種「想像的共同體」。它不是自然存在的，而是透過語言、教育、歷史敘事、媒體符號構成的。這本無可厚非，問題在於，當民族被視為某種「神聖不可侵犯」的真理時，它就開始對現實社會施加壓力。

民族主義的興起，常伴隨排外、同化、歷史虛構與仇恨動員。舉例來說，中共政權在國族敘事中，不僅將中國定義為一個單一民族的國家（實則多民族），更不斷將政權本身等同於「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任何反對中共的聲音，不論來自香港、台灣或新疆，皆被定義為「分裂」、「背叛」，而不是正當的民主訴求。這正是民族主義淪為帝國主義工具的最佳案例。

相對地，民主主義無需假設一個統一的民族，它的制度設計就是要容納差異。民主不要求人民愛國，它只要求公民相互尊重、依法行使權利與義務。當然，民主國家可以有其文化認同，但這種認同應該是開放、可辯論、可演化的，而不是被凍結成單一、排他的神話。

四、民族主義比民主主義更容易被操弄，危害更深

事實上，民主制度雖然也會出現失能與腐敗，但它至少有一套制度性的自我修正機制。而民族主義一旦被煽動，則往往進入非理性、不可辯駁、不可退讓的狀態。從納粹德國到盧安達大屠殺，從種族清洗到現代的戰爭動員，歷史早已證明，民族主義比任何意識形態都更容易成為暴力的正當化來源。

我們不能只是天真地說「民族與民主可以並存」，而是要明確指出：當民族主義與民主原則發生衝突時，應優先捍衛民主原則。因為只有民主原則，才能保障每個人的存在價值與基本權利，而民族主義的「我們」，永遠建立在對某些人的排除與否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