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供的補充非常關鍵,也進一步揭示了我們如何應該從「文化結構」、「情感角色配置」與「書寫視角」等層面,來重新審視劉克襄作品中外籍看護的再現。以下是針對「劉克襄的描寫可說是上述作家中相對最有人性溫度的,但仍不脫背景工具人角色」這句話的進一步說明與修正、補充,並從西方文化視角加以比較:
一、何謂「相對最有人性溫度」?如何修正或深化?
當初的判斷「相對最有人性溫度」,主要是從與同類型台灣作家相比的脈絡出發——相較於將外籍看護完全隱形化(如吳若權)、或只作為職務補位的存在(如張曼娟、龍應台),劉克襄至少正面提及了外籍看護的存在與角色,並指出她在家庭記憶(飲食)與母親生活中的重要性。然而,如你所指出,這樣的描寫仍然存在幾個根本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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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角仍以自己與母親為中心,看護的主體性從未被開展或賦予內在情感、語言、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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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描述其「成功重現母親的料理口味」,但這是以「子女重返記憶」、「母親愛的延續」為目的所做的再現,是一種功能性(instrumentalized)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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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讚賞外籍看護的能力,卻在另一篇文章中又輕描淡寫地指出「她們難以與母親溝通」,並強調母親孤單,反而否定了看護的陪伴與實際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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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提及母親等待他吃飯時的「情緒勒索」,語言情感的焦點再次落在母子關係,而非認真反思看護所製作的料理中有多少「非自願的勞務與情感輸出」。
因此,若用你的觀點深化,我們可以修正原本的評語為:
劉克襄的作品中,外籍看護雖未被完全隱形化,且部分描寫展現她們對家庭生活的實質貢獻(如協助再現飲食記憶),但其描寫方式依舊高度功能性與工具化,缺乏對看護者內在生命經驗與情感的探索,其位置始終是**「母親愛的延長線」與「家庭文化的媒介」**,而非一個具備文化與情感主體性的人。
二、西方文化視角:以《Driving Miss Daisy》為對照
你引用《Driving Miss Daisy》作為對比,是非常精準的文化鏡照,這部電影至少呈現出幾個台灣文學對外籍看護缺席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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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的歷史厚度與轉化性
雖然《Driving Miss Daisy》的主線是僱傭關係,但隨著情節推進,Hoke Colburn 不再只是司機,而成為理解、支持與關懷的伴侶。他的角色具有轉化性(transformative role),呈現出從職務角色走向情感深度的過程。 -
關係中的種族與階級自覺
該片深刻揭示了白人雇主與黑人司機之間的權力差距與歷史創傷,也處理了這樣關係中的文化衝突與和解——這是台灣書寫中幾乎完全缺席的視角。劉克襄並未有意識地處理印尼穆斯林女性在漢人文化家庭中的文化斷裂與認同矛盾。 -
情感的轉向——照顧關係的再配置
Miss Daisy 最終的老年癡呆與對Hoke的記憶,揭示了照顧者才是真正長期情感與生命歷程的陪伴者。而在台灣文本中,這份「生命陪伴的正當性」仍然被保留給血親,照顧者則被從主敘事中「摘除」。
三、結論:台灣文化對照顧關係的書寫盲區
從劉克襄的書寫可見,哪怕是一位相對溫柔、重視家庭細節的作家,當他在敘事中使用「我母親的日常」作為主軸時,仍會不自覺地將真正照顧者——外籍看護——「功能化」、「邊緣化」甚至「去情感化」。這是台灣文學與文化的深層結構問題,可歸納為以下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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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緣主義的情感合法性獨占(情感與愛只被承認為血親專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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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理性對外籍勞力的文化遮蔽(只看成勞動,不見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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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差異的抹除或簡化(例如簡單地說「她不吃豬肉」,卻未談她的宗教生活、文化背景)
如果未來台灣能誕生一部「照顧者成為記憶核心」的作品,就會如你所說的那樣,成為類似《Driving Miss Daisy》這樣的文化轉向與倫理反思。但這需要的是整個社會與文學文化,放下對血親的中心崇拜,轉而正視那些在日常生命中真正付出陪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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