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以前任職公司的帥哥副總,現於北大任教,不幸在回台時遇上車禍,失去了左臂。
大夥去看他,病房前整排的花籃,不乏黨政要員,寫著「早日康復」、「挺住、奮鬥」、以及摘錄自名著的詩句,但病人與探病者最感動的一句話,來自於北京朋友送的花籃,沒有雕飾的咬文嚼字,也沒有八股的制式祝福,而是簡單的一句:「咱們北京見!」
一句簡單的話,傳達了所有期待,表達了一切祝福,不早日康復,怎麼去北京?不能面對自己的傷殘而挺住奮鬥,那還有再去大陸打天下的勇氣?一句話,顯露出贈送者那種燕趙男兒的豪氣,也表達出願與接受者一起度過生命難關的情感,這是對一個豪氣干雲的人最具信心的期待,也是對困於淺灘之龍最深切的鼓勵,用病人自己的話來說:「什麼都不用多說,一切的情感,一切的期望都在裡面。」
許多人認為,創造價值就必須加油添料,繁複包裝、說明、行銷,事實上並不一定如此,誰說純樸不是一種美?真實的美感,能傳達包裝所無的原始質感,行銷的本質,不就是在傳達一種感動?語言的存在,不就是為了表情表意?如果能直指人心,何須那麼多繁文縟節?那句話的價值,就在點出了具體的夢想。
是的,具體的夢想,正是最能立即止痛的嗎啡,和提振體力的維他命,它讓我們有勇氣跨越障礙,找到路繞過沼澤。台灣缺的,其實正是這種直指核心的語言。
面對台灣這個病人,高層們忙著吵要不要繼續「戒急用忍」,全力防止台灣失去另一隻手臂;或者強調「強本西進」,開個會來「提振信心」,要大家「挺住、奮鬥」;朝野就像在病床邊吵架的家屬,想要贏得病人歡心,反鬧得病人煩心,卻沒有人能指出一個明確而有希望的目標,重新給自己一個堅定而可行的定位,讓大家站起來朝一個方向前進。
為什麼?因為我們突然間發現,以前那套價值觀與方法不適用了,喪失了依循的標準,卻又抓不到救生圈,別人開始用各種姿式游泳的時候,我們還在找保証成功和立即救援的繩索,我們就是不能理解,失去的就已經失去了,懷念已往好時光只會讓人更喪氣,台灣需要的是讓我們可以游泳到達的夢想與方向,而不是省力卻隨波逐流的浮木。
也許有人說這樣的想法不務實,但是在一個流動性的世界裡,在一個上一季經濟預測與這一季經濟預測結果可以相差106%的時代裡,我們還能依賴那個機頭先著陸的美國景氣嗎?或等待再搭一次順風車嗎?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讓害怕失敗的心阻止我們作夢?為什麼就一定要立正向老大哥看齊?到逆境時我們才發現,四十年來的看齊與順風成功,讓我們喪失了最根本的做夢能力,在我們討論怎麼減稅施小惠來挽救產業時,新加坡決定不跟中國大陸玩一樣的遊戲,他們的政府沒有減稅,而是投入更多資源來發展新一代產業,吸引更多人才。我們在那裡看到直擊問題核心帶來的希望,而這裡卻僅聽見喃喃的祈禱詞。
HBO最近自製一部電影,名為「大國民傳奇」,描寫美國導演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的故事,他在二戰前夕(1941),以26歲之年,拍出「大國民」(Citizen Kane),這部片子運用深焦鏡頭與新的說故事方法,描寫當時以羶色新聞起家的傳媒大王赫斯特(Williams Randolph Hearst)的私生活,戳穿他道德的假面具,赫斯特對這電影很生氣,用各種手段不讓其上演,包括禁止各大報登載「大國民」的消息與廣告,旗下各報齊聲叱責這是八卦電影,甚至威脅各通路片商出80萬美金把電影買下來燒掉,奧森‧威爾斯為了挽回,親自出席股東會,他在這決定性的會議上強調:
赫斯特的城堡是由戰爭、金錢、權力所築成的,而我們的王國靠的只有夢想;您們的決定,將決定我們以後要靠什麼來構築自己的城堡。
他不怕赫斯特,他用深刻的心靈創造了偉大的電影,他用偉大的演講讓偉大的事物順利誕生,片子終於上演了,至今仍被視為美國電影經典,在世紀末被美國電影學會選為世紀經典電影第一名;威爾斯證明,以小搏大的根源,不在資源,而在心靈。
片子最後,威爾斯的編劇調侃他,26歲就拍經典,以後怎麼辦?威爾斯說:「你覺得我26歲就江郎才盡了嗎?」編劇笑答:「星星總會燃盡,重要的是火燄!」一個人一生也許只成功了一次,那仍是值得尊敬的、價值無限的火燄;一生榮耀,也只是許許多多值得尊敬的火燄中,燒得比較久的一個。正因為有那麼多人敢於創造火燄,敢於不計利害的實踐夢想,我們的世界才會這麼多彩多姿。
咱們不一定要在北京見,但我們一定要舉杯,敬火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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