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渼陂湖

照片引用來源：搜狐

 

第五十九章、［羞辱］

 

下午，曉荷坐在宋家庭園的希臘式涼亭看書，卻心不在焉．

唐先生離開後，她到文具店買下週美勞課的用具．結帳後，卻聽見有客人在背後竊竊私語：

 

‘咦？那是不是前幾天上報紙的女孩？’

 

‘好像是欸，一個家教老師竟色誘有錢少爺，想嫁入富翁家，私生活真是不檢點！’兩名女孩悶笑著．

 

曉荷心頭一震，情緒頓時受到影響，沒想到緋聞已流傳到她平常活動的地區了，未來她該如何面對人群？

 

‘真有閒情逸致啊，竟然還坐在這裡看書！’

 

曉荷轉頭一瞧，只見甄實走向涼亭，後面跟著她的母親．

該來的總是會來，她早就料到這對母女看到報導，一定聞風而至，就像蒼蠅會被蜜糖吸引的道理一樣．

曉荷沒理會她倆，兀自盯著書頁，心想該如何回應甄家母女的攻擊．

 

‘果然是出身下等階級的人，就算讀到大學畢業，還是沒教養．’甄實跟母親走上涼亭的階梯．

 

‘有教養的人是不會隨便批評別人的，這只能證明妳的父母──教導無方．’曉荷特別加重後面四個字的語氣．

 

一句話就同時罵了母女倆．

吃了悶虧的甄實跟母親面面相覷．雖然明禮親口告知他跟曉荷之間沒發生什麼事，但兩人決定讓曉荷一路黑下去．

 

甄夫人冷笑道：‘不知羞恥的女人，妳的醜聞已傳得人盡皆知了，現在西安──喔，不，恐怕整個陝西都知道了呢！’她拉長語調道．

 

曉荷內心一陣刺痛，為了一則子虛烏有的新聞，她竟要坐在這邊被這對母女羞辱．真想從這兩個女人的屁股踢下去！

不行，我必須堅強，不能白白被辱罵．如果面對甄家母女選擇退縮，只會讓她們得寸進尺．

現在我滿肚子氣，剛好藉機發洩一下！眼前這對笨蛋母女就是自動送上門的出氣筒．曉荷站起身來，微笑地望著兩人．

 

‘我又沒做對不起人的事，為何要感到羞恥？’

 

‘哈！’甄實冷笑道：‘妳為了得到有錢人，勾引對方在旅館房間過夜，卻不覺得害臊，真是沒有廉恥心的女人！’

 

‘我跟唐明禮之間一切清白，信不信就由妳們了！’

 

‘清白？妳在唱秦腔還是崑曲？明禮哥真是可憐，他根本不在意妳，還常常在我面前說妳壞話．現在卻被不要臉的妳誘惑，他一定後悔極了！’

 

‘妳又不在現場，怎麼知道我們發生了甚麼事？’曉荷盯著她．

 

‘別裝清純了，一對男女在旅館能發生甚麼事？報紙都說得那麼明白了．’

 

‘這就更奇怪了，寫新聞的記者是誰？為何知道得如此鉅細靡遺？難道他（她）躲在我們房間偷窺？’

 

甄實跟母親對望一眼，兩人很清楚報導怎麼出來的，因此有些賊人膽虛．

 

‘別裝小白花了，既然敢做，就要敢當．不要臉皮厚到想跟西安城牆去相比．’

 

‘難道妳沒去向親愛的明禮哥求證，確認那晚我和他有沒有發生甚麼？

既然唐明禮討厭我，又喜歡私底下說我壞話，那絕對不會為維護我而說謊的吧？’

 

曉荷看到甄實態度有些遲疑，相信她早就見過明禮，知道了事實．母女倆來宋家只是為了侮辱她．這讓她的內心更強大，嘴角彎出一個更自信的弧度．

可是甄實顯然不是甘於屈居下風的女人──特別在面對曉荷時．

 

‘像妳這種沒有身分，沒有地位，沒有財產，只會利用身體達到目的女人，我只能送給妳兩個字：下賤！’

 

‘說的對極了！’甄夫人幫腔．‘一個沒有道德觀念的人，看妳以後在社會怎麼抬起頭來？’

 

‘我沒做錯事，為何抬不起頭來？那些喜歡自己投懷送抱，阿諛奉承舔溝子，卻得不到對方回應的女人才可悲吧！’

 

甄實氣得杏眼圓睜．‘誰投懷送抱，阿諛奉承舔溝子了？果然賤貨狗嘴是吐不出象牙！’

 

甄夫人趕緊支援女兒．‘日白嘴撂謊！追我女兒的人多著呢，從陝西都排隊到巴西去了，哪需要自己倒貼？’

 

曉荷輕蔑地笑道：‘我又沒指名道姓，妳們幹嘛生氣？難道是作賊心虛？’

 

甄實跟甄夫人被懟得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不過最後還是擠出話了．

 

‘妳的下流詭計不會得逞的，’甄夫人道：‘發生了這種醜聞，唐家是不可能讓妳入門的！’

 

曉荷想起上午唐先生提出的解決醜聞之道，假如她點頭，就是明禮明正言順的未婚妻了．甄家母女要是知道這件事，恐怕會氣到把宋家屋頂掀開來吧．

 

‘我從來沒想過要進唐家大門．’

 

一見到曉荷的態度緩和下來，甄氏母女以為她示弱了，繼續進攻．

 

‘別癡人作夢，妳想進也進不了，我和媽媽一定保護明禮，不會讓他受妳這個妖婦欺騙，落入魔鬼的手掌中的！’

 

甄實跟母親趾高氣昂的離開了，留下曉荷佇在原地．

就在剛才的對話時，她的腦中浮起一股猜疑，這次的緋聞事件該不會跟甄家母女有關吧？

她跟明禮到韓城辦原本只有唐宋兩家曉得，

可是甄家母女就算後知後覺，仍可花錢請人跟蹤他們──這可能嗎？

不然就是途中有她們的眼線？

亦或甄家有熟識的記者，花錢請人捏造出一篇新聞？

那篇報導內容和事情大致相符──除了她勾引唐明禮，想嫁入豪門明顯是臆測之外．

這趟旅程有碰過奇怪的人嗎？

曉荷仔細回想，在蒲城的小吃店用餐時，有個女子不時瞟著她跟唐明禮．

而且照片的拍攝角度似乎跟店面所在位置相符…難道會是她？

曉荷陷入思忖，只是沒得出結論．

 

 

第六十章、［訂婚之爭］

 

 

唐先生回到家後，明禮著急地問：‘伯父，關老師的答案如何？’

 

‘我給她時間考慮，下週再告訴我答案．’

 

‘她還要考慮？’明禮感到訝異．

 

‘難道你認為關老師會立刻答應？’唐先生好奇地盯著姪子．

 

‘因為…’明禮囁嚅著：‘這是目前平息緋聞的最佳法子了......’

 

‘我不是關老師，不清楚她內心的真正想法.

既然你是當事人，乾脆自己去問她，這樣應該能得到更確切的答案．

 

明禮思忖半晌．‘好，我去問她！’

 

＊

 

甄家母女離開後，曉荷決定投注在工作上，甩開那對冤家帶給她的煩擾，

她進屋取了教材，回到涼亭，準備下週的教學要點．

西安夏季炎熱，曉荷常在亭子乘涼．加上今天微颸徐徐，因此令人心曠神怡．

時間緩緩過去了，由於專心工作，她幾乎沒留意到周遭的情況．

半個小時後，曉荷完成教學要點，呼了口氣，準備休息．

當她抬頭一瞧，卻發現明禮正站在涼亭下，目不轉睛的望著曉荷，嚇了她一跳．

 

‘你怎麼突然出現？’

 

‘我來好幾分鐘了，看到關老師在忙，不敢打擾妳．’

 

‘所以你就一直偷窺我？’

 

‘偷窺？我可是光明正大地看呢！’明禮嘴角彎起習慣性的弧度．他走上涼亭階梯，在曉荷對面坐下，

 

醜聞爆發後，兩名主角首度見面．曉荷有些謹慎，似乎擔心會再滾出不必要的困擾．

 

‘有事嗎？’

 

‘今天我伯父來宋家提出解決謠言的法子，妳知道吧？’

 

‘我在現場，聽得一清二楚．’

 

‘身為世家子弟，我從小就被教導要為別人著想，面對你們中下階層的人，更要同情憐憫．這則新聞跟我有關．我自認是個紳士，必須負起責任，

所以願意犧牲自己，跟妳訂婚，來保全妳的名譽．’

 

明禮微笑著等待回應．曉荷不可思議地望著他，這真是一段冠冕堂皇的開場白，

可是內容卻充滿傲慢、自負、階級意識與自我感覺良好，彷彿在施捨恩惠給人似的，讓她聽得啼笑皆非．

看明禮胸有成竹的模樣，似乎認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曉荷站起身來，立在柱子旁，俯視著他．

 

‘感謝唐先生的寬大胸襟，沒想到你這麼為人著想，果然是世家出身的善心少爺，只可惜我無福消受．’

 

明禮愣了一下．‘甚麼意思？’

 

‘因為我不是你適合的對象．’

 

正在等待被人感激的明禮臉色驟變．‘妳要拒絕？’

 

‘沒錯，敝人很感激唐先生的好意，但恕我不能接受．’曉荷彎出最甜美的笑容來面對雇主．

 

‘為什麼？’這下反倒是明禮感到驚異了．‘妳不曉得陝西有多少千金小姐想嫁給我嗎？’

 

‘我知道唐少爺是西安社交圈中的黃金單身漢，受到眾多女性愛慕，

因此我不能為了保全自己名譽，破壞你跟別人締結良緣的機會，讓那些小姐失望．’

 

‘我是個心胸寬大的男人，不介意為人犧牲，畢竟這場風波我也是當事人．’

 

‘唐少爺太好心了，這讓我更不能答應，不然就顯得我太自私了．’

 

‘妳不怕外界的閒言閒語？’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問心無愧，何必擔心別人怎麼說？’曉荷微笑的轉向明禮．‘再說，咱們之間是清白的，不是嗎？’

 

明禮的表情是不是在想早知如此，當晚就該幹些事情，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妳會被人看不起的．’

 

‘我不在意，二十世紀都快結束了，女性要活出自己的樣子，不要被社會偏見所侷限．’

 

‘聽伯父說，妳昨天去求職，因為緋聞，被兩家拒絕了．’明禮有點幸災樂禍挑挑眉毛．

 

曉荷望著唐明禮，像他這種含著金湯匙出身，家有恆產，出國留學，長輩安排好未來出路，是很難了解她這種得自力更生的普通人的挫折的．

 

‘我可以等新聞熱潮消退後，再去找工作．’曉荷聳聳肩．‘不然也能到外省發展，中國這麼大，不怕沒有我容身之處．’

 

‘妳不能離開西安！’

 

‘為什麼？’曉荷疑惑地望著他．‘你有甚麼理由？’

 

明禮撇開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總而言之，妳就是不想跟我訂婚？’

 

‘我已解釋得很清楚了，恕不再贅述．’

 

這下明禮壓抑不住內心的不滿了，他站起身來，走到曉荷面前，怒視著她．

 

‘為何妳不願跟我訂婚？’

 

曉荷被明禮的舉動嚇了一跳，為何這大少爺又激動了？

上次被強吻的情景浮上腦海，她擔心他又會使用蠻力，因此努力地壓抑內心的疑懼．

 

‘這還用解釋嗎？婚姻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

我跟你認識後，根本無法和諧相處，關係惡劣，爭吵不斷．勉強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所以，我為何要跟自己討厭的男人訂婚？．’

 

‘妳討厭我？’明禮瞪著曉荷．

 

‘難道你要我昧著良心說自己喜歡你？’曉荷也迎視對方，即使她有點擔心明禮會做出甚麼事，但也不想示弱．

 

明禮完全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聽好，不管妳喜不喜歡我，都要跟我訂婚，我都犧牲到這種地步了，妳不能拒絕我，我不准妳這麼做！’

 

犧牲？他在說甚麼？‘那你可以不要犧牲啊！’

 

‘我就是要犧牲！妳必須接受！’

 

曉荷望著明禮憤怒的目光，一個妳討厭的人‘勉強’自己向妳求婚，遭到拒絕，

卻惱羞成怒，逼迫妳點頭──唐明禮是有病？還是在演出滑稽鬧劇？

 

‘為什麼你一定要我跟你訂婚？’

 

面對曉荷堅定的眼神，明禮有點退縮．

 

‘說話啊，為何堅持一定要跟我訂婚？’

 

明禮不敢面對曉荷的目光，開始囁嚅了．‘我……’

 

‘怎麼變得吞吞吐吐？回答我，你要跟我訂婚的理由是？’

 

明禮思緒混亂，但心裡卻很確定一件事，就是不能先承認自己早就喜歡上曉荷，因為這代表──認輸．

 

‘因為……’我該怎麼回答？

 

‘因為什麼？’

 

‘因為我可憐妳！’

 

曉荷怔住了，她不知是驚訝，屈辱，還是失望──或者三樣都有吧──兩眼直盯著明禮．有那麼一刻，曉荷以為他會說出另一種答案．

望著對方傲慢的神情，她也不干示弱，硬氣地回答：

 

‘那你還是先可憐你自己吧！’

 

說完便收拾桌上的教材，回小屋去了．

明禮望著她的背影，一臉悵然，心想自己是否搞砸了一切．

為什麼他總不能把內心真實的情感托盤而出？為何他就是心口不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