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老家
2006/10/02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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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老家
「回鄉下去嗎﹖」祖父戴起斗笠﹐回過頭問。我放下報紙﹐正想看錶的時
候﹐卻先看到他期望的眼光。
這雖是個稍微一動就要汗流浹背的大熱天﹐但我不再猶豫的點點頭說﹕「到
老家走走也好。」
「那就走吧﹗」祖父馬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把另一頂斗笠戴在我頭上。屋外
的陽光白花花的﹐好刺眼﹗
祖父到街上和我們住在一起﹐是祖母去世以後的事﹐但幾年來﹐祖父卻養成
了每天到鄉下去的習慣。若遇到大雨天﹐怕他摔倒﹐爸媽就不讓他到鄉下
去﹐因為他已將近八十歲了﹐此時他便獨自坐在窗前﹐凝視屋外﹐默默不
語﹐無精打采的。等天一放晴﹐就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回鄉下去的決心了。
從街上走到鄉下老家﹐約需半個鐘頭的時間。每天早上﹐祖父到鄉下去﹐中
午回來吃過午飯﹐稍稍休息後﹐又去鄉下了﹐那一直要到天黑他才會回到街
上來。他整天在鄉下都做些什麼呢﹖我不清楚﹐因為我在學校的日子多﹐回
家的時候少。
像所有的老人家一樣﹐一路上祖父又反反覆覆的對我說些老話。那些老話我
已從他那兒聽了將近二十年了﹐現在只要他一開口﹐我就知道他想講的是什
麼﹐因此我只有默默的跟他走﹐不知要對他說些什麼才好。事實上﹐他一個
勁兒的講﹐也沒有我插嘴的餘地。
好不容易走到果園了。
「來﹐看我種的相思樹。」祖父帶我沿著果園的外圍走﹐並指著他所種的一
棵棵相思樹的小苗木﹐還不時蹲下身子﹐撥開雜草﹐很得意的對我說﹕「你
看看﹐這棵也活了。我種的十之八九都活了呢﹗技術不錯吧﹗」
我微笑著說﹕「真不錯。」但我知道﹐相思樹實在是最容易種活的樹種之
一﹐根本不需要什麼技術的。
然後他帶我從竹籬的缺口鑽入果園。當我抬起頭來時﹐不覺大為吃驚﹗這是
個什麼景色呀﹗美得令我氣也喘不過來了﹗天空一朵朵逍遙的白雲﹐一片耀
眼的陽光﹐隨著微風﹐在滿園油綠﹑翠綠﹑嫩綠的荔枝樹﹑龍眼樹﹑楊桃
樹﹑柚子樹﹑番石榴樹﹑棕櫚和茶樹的葉片上跳著閃亮的舞﹔鳥兒更是在枝
頭此起彼落的唱個不停。一切都顯得那麼地生氣盎然﹐連地表也幾乎看不見
一塊泥土﹐都被開著花的酢漿草的綠氈所鋪滿了。我不禁連連說﹕「太美
了﹗太美了﹗」
祖父也好高興。他說﹕「要不是我每天回來施肥﹑鬆土呀﹐園子裡早不知成
什麼樣子了。」
「來﹐」他接著說﹕「看這些茶叢﹐又鮮嫩又茂密﹐這季的茶葉收成要好多
了﹐我常常施肥是沒白費了。」
「哈﹐」我笑了起來﹕「阿公﹐你施得太肥了﹐你看哪﹐布穀酸(酢漿草)
花開得好盛﹐葉子好大﹐簡直比茶叢長得還高了﹗」
祖父皺紋亂而深的臉上也泛起了笑容﹕「唔﹐太肥了﹐太肥了。」
除了果樹﹑茶樹外﹐他還種了金針和蕃薯藤。公公簡直成了一個美妙的畫家
了。整個果園是一張大畫布﹐他高興起來﹐這裡種點牧草﹐那裡再種點梅
樹﹐也不管有沒有條理﹐反正整個園子裡都填得滿滿的﹐沒有一點荒廢的就
是啦。我想這些就是他每天回來的成果了。一切都生長得那麼自然﹐看起來
卻令人覺得滿美的。
「唔﹐蕃薯藤長得真不錯。」在一壟一壟嫩綠的蕃薯藤裡﹐祖父弓著腰﹐撥
弄著蕃薯的葉子﹐在自言自語。陽光在他四週閃亮﹐真是動人。
在園裡﹐我們隨意的走著。祖父這裡摸摸﹐那邊看看﹐還不時說些栽種果樹
的事﹐說得好興奮。後來我們就走到一株玉蘭樹前。
「口袋裡帶幾朵香花很好﹐香香的。」他遞了兩朵給我﹐又用粗糙的手撫摸
著樹幹﹕「唔﹐這棵樹還是我年輕時種的呢。」他那神情﹐有點得意﹐也有
點感觸。
從園裡出來﹐我們坐在老家前的池塘邊。池水清而滿﹐水面有綠籐﹑翠竹和
古樹的倒影。我們就這樣坐著﹐心裡安適而平靜。祖父談的多是一些往事。
回過頭﹐看見老家房屋四周的石蒜花開得正盛﹐然而屋裡卻是蛛網密佈了。
這個家﹐這個鄉下的老家﹐有祖父童年的夢﹐有他青年奮鬥的痕跡﹐而現
在﹐他年老了﹐祖母去世了﹐他就寂寞了﹔那個老年人不寂寞呢﹖因此﹐他
只有每天回到這兒﹐尋找一點回憶。
思念及此﹐我就不免要淚水盈眶了。
一九七零年六月七日刊於中央日報副刊
【附註】
這篇短文是我大學三年級的作品。剪報經過這些歲月﹐已經泛黃得不易閱
讀了﹐所以決定在它變得模糊無法辨識之前﹐將它打到電腦上存檔。
我邊打邊閱讀﹐一些往事﹐我又重新經歷一次。祖父在九十多歲去世﹐那時
我在美國當留學生﹐不克返台奔喪。祖父晚年失憶﹐媽媽盡心盡力﹐任勞任
怨的照顧服侍祖父﹐從無怨言。一轉眼﹐媽媽也不在人世了。媽媽安靜內向
不多話﹐顯得平凡不耀眼﹐但她去世後﹐常常一些小事就讓我想起她﹐有時
還忍不住會輕聲喚著媽媽﹐我這才知道她在我心中佔了多麼重要的地位。
老家的石蒜花﹐我夢寐都想見的石蒜花﹐如今在老家的土地上﹐卻已幾乎絕
跡。滄海桑田﹐誰說不是﹖
(09/29/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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