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蘭散文集之六《文學談論》學理分析
∕陳清揚
前言
《文學談論》是張紫蘭的第六部散文集,這部散文集聚焦在文學各種面向的討論上,舉凡作者(詩人、小說家)的創作態度、文學的效用、文學圈生態、文創環境等等議題,都在討論範疇裡。張紫蘭對文學的理解,跳脫尋常女性作家的思路,往往出現「反潮流」的觀點,展現她獨立思考,不隨波逐流的態度和較真的性情,這些特質正是張紫蘭令筆者刮目相待的原因。
壹、《文學談論》聚焦的議題
一、文學創作與藝術信仰
張紫蘭筆下的文學,從來不是工具性的抒情,也不只是文化意見的傳聲筒。她在《文學談論》中,反覆申論一種深沉的創作信仰:文學應是自由而誠實的生命實踐,是一種信仰性行動,也是一種詩性與思想交纏的存在方式。她視寫作為思想的具體化過程,更視文學為對抗庸俗、對抗遺忘、對抗虛假的誓約行為。
在她看來,真正的創作不必依附歷史、不必依賴榮耀,而是由一個真誠的自我出發。這樣的立場,使她的散文集成為一部充滿「創作哲學」與「文學倫理」的思想札記,也成為當代台灣散文中極少數從「文學內部」進行反省的文本之一。
精選例句與層次解析:
例句一:
「文學令我安頓,猶如我一生之思想哲學。」
──〈文學談論 十一:寫作〉
這句話可視為張紫蘭整部《文學談論》的總論命題:她不以文學為外部榮耀或身份裝飾,而是視其為「安頓生命」的哲學實踐。此處的「安頓」並非逃避現實的避風港,而是一種思想的穩定與內在秩序的建立。「文學」不只是語言的產物,更是一種存在的體系,她藉由創作來確認自身之為人的本質與界線。
此句可與海德格《詩人何為》中「詩人是指引存在之路的人」形成思想對話:文學不是娛樂,也不是商品,而是自我存在最終極的抵達方式。
例句二:
「我為了創造自己的生命而寫作,我為了陳述眾多人類現象而寫作。」
──〈文學談論 十一:寫作〉
這段話呈現出張紫蘭創作論的雙重維度:一為自我生成,一為公共關懷。她不僅書寫「我」的存在,也希望藉由「我」去映照更廣大的「人類現象」。這正是一位具有倫理感的文學創作者所具備的視野:在個體書寫與集體命運之間保持深刻連結。
「創造自己的生命」不僅指書寫自傳式的歷程,更是一種主體姿態的建構;而「陳述人類現象」則讓文學提升為一種認知與批判工具。這讓她的散文不只是「寫給自己」,更是在和整個世界對話。
例句三:
「來吧!人生!我需要一種極致的姿態,向自己宣告我的一生。」
──〈文學談論 八:藝術〉
這是張紫蘭筆下最具「文學信仰宣言」氣質的一句話。她將人生視為一場詩意演出,強調創作者應懷有「極致的姿態」,勇敢地面對世界與自己。這裡的「姿態」不只是風格,更是一種內在的精神美學,一種堅持誠實與深刻的書寫態度。
這句話亦表現出她文本中的召喚語氣與存在吶喊,具有高度的精神性。比起許多散文家以淡描情緒、追憶過往的方式寫人生,張紫蘭更強調主體的生命張力與詩性衝撞,使她的散文讀來更有一種「告白中的哲學」、「呼喊中的倫理」的質地。
張紫蘭的《文學談論》在這一面向上,完成了台灣散文中極為罕見的任務:不僅用文字書寫生命,更用文字思想文學本身。她不是寫生活,也不是寫風景,而是寫出「文學之為文學」的本質張力。
她筆下的文學,不是工具,不是抒情的通道,而是一種靈魂的堅持與創作的修行,一種信仰者的筆記,一種語言潔癖者與詩意信仰者之書。
這種書寫姿態在當代女性散文中極為稀有,也讓張紫蘭成為當代文學中罕見的語言思想的苦行者與信徒。
二、存在、孤絕與自我探索
張紫蘭在《文學談論》中,不斷展開對「存在」的辯證性思索。這種思索不僅僅停留於自我反省,更在於如何於現代性喧囂、文學書寫者的邊緣位置、以及語言與思想的苦難中,堅持一個真實而覺醒的“我”。對她而言,「孤絕」不是退縮,而是一種靈魂的甦醒狀態;「存在」不是概念,而是每一個人與世界角力後誕生的光亮。
在她筆下,孤獨不再是負面狀態,而是一種被選擇的清明姿態;自我是沉潛的深井,存在是一場無止盡的驚嘆與詩性探險。這樣的立場,讓張紫蘭的散文,不是日常感傷的泛寫,而是一種「詩意的哲學」,在字裡行間不斷朝向生命深處的意義之問。
精選例句與層次解析:
例句一:
「孤絕的滋味,是十分豐富的美彩……在人潮的流浪中,也可以在沈默的剎那裡,一個『人』覺醒了!」
──〈文學談論 七:孤絕〉
這句話揭示了張紫蘭對「孤絕」的詩性詮釋。孤絕不是負面價值的承受,而是一種自我感官被擴張後的通透狀態。這裡的「美彩」是一種深層內在經驗的覺醒,它不是喧囂世界中的繁華色彩,而是沈靜中的微光。
在語法結構上,「在人潮的流浪中」「在沈默的剎那裡」形成對比並互補,指出「孤絕」並非遠離人群,而是在人群中獨立成詩的一種存在姿態。所謂「一個『人』覺醒了」,正是張紫蘭將存在哲學與詩性書寫結合的標誌——孤絕帶來的不是絕望,而是存在意識的點燃。
例句二:
「當我們面對自我,人的存在是多麼精彩呵!」
──〈文學談論 九:存在〉
這句話看似輕盈,實則蘊含深刻的「存在主義詩語」色彩。在這裡,「面對自我」被賦予一種行動性的哲學意義:面對,不是凝視而已,而是進入與辯證。而當這一行動真正發生時,人的「存在」才被重新點亮。
這裡的「精彩」不是戲劇性,也不是語言上的誇飾,而是「存在本身」的可貴與獨一。與海德格的「在世存在(Being-in-the-world)」相呼應,張紫蘭不僅在敘述存在,更是在用語言讓存在「閃現」。
例句三:
「成為自己,觀望他人!」
──〈文學談論 九:存在〉
這句語言極為簡潔,卻具有十足的辯證力。它既是一種寫作立場,也是一種人格倫理。張紫蘭拒絕把「我」溶入人群,她要「成為」——一種實踐的動詞,而不是「做自己」那般空泛的語句。「成為」意味著經由思索、痛苦、修煉而生成的狀態。
「觀望他人」則是她始終如一的文學姿態:站在距離之處,冷靜凝視社會、文化與人性,既不被世俗意見吞沒,也不與主流說話。這與她強調語言潔癖與創作純粹的信念相符,是其散文美學的關鍵核心。
主題擴展:存在與美學的雙重光譜
在張紫蘭筆下,「存在」不僅是生命經驗的承認,更是語言詩化的過程;而「孤絕」則轉化為一種極具審美性的生命狀態。我們可將其存在論寫作理解為一種雙向軸線:
- 哲學軸線:她與存在主義、現象學的書寫精神相近,關注「我」如何在混沌社會中安放靈魂、如何在語言中生成清明。
- 詩學軸線:她將孤獨轉化為語言的美學資本,讓思索的節奏、沈默的音色成為文本主體的力量來源。
這樣的雙軸並行,形成一種稀有的「詩性哲學散文」書寫模式,使她的作品不僅僅是情感陳述,更像是一種思想的修辭體操。
與當代女性散文作家的風格對照:
作家 |
對孤獨/存在的書寫 |
筆調與氣質 |
差異說明 |
張紫蘭 |
將孤絕視為覺醒之境,以哲學姿態書寫存在 |
詩化哲思、峻峭獨立 |
不溺於情感,而走向精神強度的光亮 |
鍾文音 |
將孤獨視為愛情創傷後的淚與復原 |
感性迷濛、情緒濃烈 |
更偏感官與身體記憶,少了哲思重量 |
楊佳嫻 |
以知性與懷舊視角書寫都市中的個人孤寂 |
知性節制、詩性滲透 |
偏向低語式的孤獨美學,語言更緩慢、抒情化 |
張紫蘭則以清晰、堅定、具張力的語言,建立一種屬於思想者與詩人共居的孤絕姿態。
小結:
張紫蘭的〈文學談論〉在書寫「存在、孤絕與自我探索」時,展現出深邃的哲學感、語言節奏感與美學信仰。她的散文既非抒情小品,也非知識論述,而是一種融合了詩性與思索的存在實踐。她讓我們看到,在文字中「覺醒」,在孤絕中「生成」,在靜默中「成為」。
這不是逃避人群的自語,而是一種在時代中用語言獨立發聲的清醒姿態——正是現代女性文學中極為難得的精神典範。
三、語言、形式與詩的追求
在《文學談論》中,張紫蘭提出極具個人特色的語言美學觀,主張文學創作的根本在於語言的自覺與形式的精煉。她認為文學不能僅止於敘事、報導或情感發洩,而必須是對語言本身的精密操作,尤其在詩與散文的交界上,語言的節奏性、形式的純粹性與音樂感,成為文本是否具有「文學性」的關鍵。
她對形式的重視,不是流於表層的裝飾,而是一種語言內在節奏與思想深度的交織,這種語言哲學性追求,使她的文體不但美學意識高昂,也成為台灣當代少見將詩學實踐於散文中的創作者之一。
精選例句與層次解析:
例句一:
「詩是形式,形式不一定是詩。」
──〈文學談論 一〉
這句話指出詩與形式之間的辯證關係,是對詩學本質的高度概括。她肯定詩的本體依附於「形式性」,而不單是主題、情感或語言表面。然而,形式如果僅是外殼、缺乏靈魂與語感,就不可能「自動成詩」。因此,她不迷信外在技巧,而強調詩的語言質地應由形式「內發」而來,具有「詩味」與「藝術自覺」。
這種觀念不同於某些當代詩人對形式自由化的過度放任,也不同於古典詩學對聲律平仄的僵化模仿。張紫蘭提出的是一種現代主義的語言自律:形式應是思想與情感的內部構造力量。
例句二:
「我必須讀絕好的詩、散文,我才能寫作。因為其實我需要的是詩文中的『音樂』。」
──〈文學談論 一〉
此處的「音樂」,是一種語言節奏、語義振動與聲韻共鳴的象徵性隱喻。她所說的音樂,並非指詩文是否押韻、是否節拍規整,而是語言是否有節奏、有深層的情感律動。這可視為她美學觀的核心:語言必須能震動人心、形成一種內在的節奏和形上力量。
她對語言的要求,既包含文法上的純淨與整潔,也重視語言在心理層次與聽覺層次上的共感效果。因此她會說「我不能讀爛作品」、「語言會污染我」,展現她高度語言潔癖的創作態度。她的「文學耳朵」敏銳,不容語言鬆垮混濁,這是其文學精神潔癖的一種具象表現。
例句三:
「形式之絕美,所以為詩,這是現代詩。更深沈,所以出神、入化。」
──〈文學談論 二十一〉
這句話明確指出她對**「形式之美」與「精神深度」的雙重要求**。詩之所以能「出神、入化」,不僅在於思想的深刻,更因為形式與語言能攜帶一種「詩的神性」,她稱之為「更深沈」的存在狀態。這既是審美,也是靈魂狀態的轉化。
此處可與李歐納多.科恩(Leonard Cohen)所言「詩是語言的祈禱」互為參照:當語言經過濾煉而獲得形式的極致與情感的厚度,它就具有一種宗教般的力量,使詩歌超越語意本身,抵達生命本體的神聖感知。
主題延伸一:語言潔癖與詩的倫理性
張紫蘭對語言品質的要求並非出自審美品味而已,而是出自一種倫理上的潔癖。她認為作家對語言的使用具有責任,不能妥協於庸俗、空泛或迎合市場的「語言濫用」。這與她對「誠實」與「創作真實」的執念一脈相承。
她寫道:「不要黏著自己的文章,不要過度信仰它。寫過就罷手。它只是你的思想,你還有身體,你依然是你。」
——〈文學談論 十七〉
這展現她將文學視為一場靈魂修行,不容虛假誇飾,語言若不誠實,即使再工整也無價值。
主題延伸二:詩與散文的語體交錯
張紫蘭的散文本身即是一種詩體散文,她經常打破傳統散文的敘述句法,轉向句子短促、意象密集、設問反覆、語意跳躍的詩化結構。她不寫敘事事件、不鋪陳情節,而是透過語言節奏、哲學觀點、詩性結構來「佈陣思想」。
例如:
「你每一次考試,都是重新考試。你每一篇文章,都是重新開始。」
——〈文學談論 二十一〉
這樣的文體融合,使她的散文在台灣文學場域中呈現出一種高度自律的詩性評論體,既非學術論述,也非感性小品,而是一種「語言內爆式」的自我追問與風格實踐。
小結:
張紫蘭對語言、形式與詩的追求,不只是文體選擇,更是一種信仰與倫理選擇。她在當代文學書寫中提出強烈而堅定的語言美學觀:
- 詩不是情感,是形式的極致修行;
- 語言不是工具,而是創作者靈魂的容器;
- 散文也可以有詩的自覺,也應當有語言的責任感與藝術潔癖。
在張紫蘭這種堅持之下,文學不只是「寫」,而是對語言的雕刻,是一種詩性的信仰實踐。
四、文化批判與當代社會觀察
張紫蘭在《文學談論》中展現出一位具備批判精神與文化敏感度的創作者角色。她對當代文學生態不盲目歌頌,也不憤世嫉俗,而是以語言潔癖者的眼光和創作信仰者的堅持,深刻剖析當代文學副刊的流俗、教育體制的實用化、媒體風氣的膚淺與噪音。她所主張的文化批判不是來自政治立場,而是來自對「語言墮落」與「精神失焦」的憂慮與責任感。
她認為當代創作已被市場、社群、評論語言綁架,失去了「真誠的靈魂顫抖」,許多寫作者以技術掩飾空洞,以潮流遮蔽精神貧乏。對此,她不僅提出批判,更呼籲寫作應回歸個人存在的深處,重新發現語言與生命、思想與詩性之間的純粹連結。
精選例句與層次解析:
例句一:
「這個時代還有沒有自己的思想?」
──〈文學談論 十五〉
這句話一語中的,揭示她對當代社會與文學現象的深層不安。此問句並非修辭性的質疑,而是一種真切的精神吶喊:當創作變成循環模仿、論述變成浮面評論、價值變成點閱率,我們還擁有自主思想嗎?
張紫蘭對「思想」的理解,不是知識總量的堆砌,也不是意見的羅列,而是來自一種靈魂的誠實與文字的負重。這句話對文學副刊與文化體制提出挑戰,要求創作者不僅要寫「東西」,更要寫「自己」與「時代的深層渴望」。
例句二:
「文學不是編年記錄,可能也不會服從某一段政治。文學是整個人類靈魂的吼叫。」
──〈文學談論 十六〉
此句直指文學的本質問題:它不是事件的附庸,也不應成為政治的工具。張紫蘭強調,真正的文學來自靈魂的動盪與發聲,它應穿透歷史、政治與時代之殼,表達一種不受制度操縱的內在真實。
這裡的「吼叫」具有極高的情感張力和存在強度,幾乎可與吶喊派藝術或存在主義文學中的呼號對應。她強調文學應發出「不可被替代的聲音」,這不只是風格問題,而是對創作者人格與誠信的終極要求。
例句三:
「其實我覺得我們的文學、文化有很強的進步……台灣文學造成一種社會。」
──〈文學談論 十四〉
張紫蘭並非一味批判而不見光明。這句話展現她對台灣文學場域內部力量的肯定。她相信,儘管市場與體制有其扭曲,文學本身依然潛藏改革與凝聚社群的力量。這句話中的「造成一種社會」,不只是敘述事實,更是一種信仰:文學可以開創思想共同體,生成價值認同的空間。
她在此句中所表現的,是一種**「文化生成論」的觀點**:文學不是反映社會的鏡子,而是能構築、改寫甚至召喚社會能量的力量場。
主題延伸一:對副刊與寫作風氣的觀察
張紫蘭批判的對象不只在宏觀的社會文化,也具體指向文學副刊的編輯觀與出版系統對創作的影響。她指出副刊傾向快速產出、流行審美、專欄格式,導致語言與思想的敷衍與扁平。
她在〈文學談論 十五〉中寫道:「副刊文章的速成、網絡文章的浮動,令散文失去了詩與美的潛力。」(意涵重述)
她要求副刊應回歸「深度語言鍛鍊」與「書寫靈魂的誠懇」,不只是報導或「生活小品」,更應成為社會思考與個人精神的交會平台。
主題延伸二:對教育與媒體的語言焦慮
張紫蘭多次提及「語言」在當代教育與媒體中遭到誤用或濫用。例如教科書中語言的呆板、論文語體的偽學術化、媒體語言的空洞高亢,都是她憂慮的根源。她不是純粹文化批評,而是出於語言詩人與創作者的本能反應:語言若腐壞,思想亦失其骨幹。
這使她形成一種「語言倫理觀」——寫作不只是風格問題,更是對語言誠實的實踐責任。
主題延伸三:作為書寫者的社會責任
張紫蘭對於「文學應參與社會」持有高度肯定態度,但她強調不是以政治立場介入,而是以語言與思辨進行更深層的社會參與。她將書寫定位為一種反時代語境的清醒者與記錄者角色。
她關心邊緣群體、文化隱喻、女性與身分的困局,卻不採直接論述方式,而是在文學語言中滲透一種價值態度與倫理原則。她讓我們看到,最深的社會參與,往往不是喊口號,而是寫出靈魂的溫度與語言的真實。
小結:
張紫蘭的《文學談論》透過審美語言與詩化敘述,對當代台灣文學與社會進行一場深層的文化批判與自我反省:
- 她拒絕將創作淪為工具與表演,主張文學必須面對人類靈魂的根本問題;
- 她不是宏觀理論批評者,而是從語言潔癖與創作信仰出發,進行微觀式語境解構;
- 她既是詩人,也是批評者;既是文化觀察者,更是信仰書寫的實踐者。
在她筆下,文學不只是觀察社會的眼睛,更是敲打語言的鐵鎚與對抗虛假的詩性聲音。
五、政治哲學與理想主義
張紫蘭的散文並非直接從政治理論或政黨立場出發,她也非職業批評者或意識形態論者,而是從詩人的角度、藝術的視角、倫理的信仰切入對政治現象的觀照。她筆下的政治不是鬥爭術、政權手段,而是一場「思想與理想的試煉」。因此,她對政治的批判,始終來自對「人性」、「價值」與「詩的正義感」的堅持。
她不避談歷史與戰爭,不忌諱談到領袖與權力失控的悲劇,但她的評價標準不是政治效果、功過得失,而是對生命的珍視、對人民的尊重、對人性尊嚴的詩性堅持。在她眼中,政治若失去了詩意與倫理,就會墮落成殘酷的技術與暴力機器。
精選例句與層次解析:
例句一:
「凡讓人民流血的領導者,都是歷史的失敗人物。」
──〈詩人對整個時代的單戀〉
這句話簡潔有力,像是一記道德重錘,**擊打在權力的核心處。**這裡的「流血」不僅指戰爭,更指任何形式的暴政、壓迫、犧牲人民換取政權的政治行徑。在張紫蘭眼中,領袖的價值不在於政策或勝利,而在於是否讓人民「安身立命」、「得以活得完整而自由」。
這句話也體現出她以詩人之眼看待歷史與政治:**歷史不該只是紀錄勝者、慶祝強權,而應該回望每一滴流失的血與每一聲無聲的哭喊。**對張紫蘭來說,詩人應是歷史中為人性立碑的角色。
例句二:
「政治是一部哲學類似。」
──〈詩人對整個時代的單戀〉
這句語言結構精妙,刻意使用「類似」而非「就是」,顯示她對政治的詩化理解。她不是否定政治的現實性與技術性,而是強調:政治如果缺乏哲學,就會成為空洞的操作;如果缺乏理想與倫理,則會走向毀滅與淪喪。
這句話回應了柏拉圖《理想國》中「哲學王」的概念,也讓我們看到張紫蘭追求的,是一種有理想、有價值、有審美的政治視野。在她的書寫中,政治不只是治理,更是一種文化、思想與美學的展現場域。
例句三:
「我喜歡他把政治當成詩。」
──〈無論虛實,都令人嚮往〉
這句話極具詩人特質的偏愛與抒情性。她不是欣賞某個領袖的實用能力,而是欣賞那種願意把政治當成詩、當成信仰與夢想的姿態。這樣的領袖不見得完美,但他們有「情懷」、「願景」與「對生命的敬重」,不只是冷血機器的操作手。
張紫蘭在此隱含一種「政治浪漫主義」,但這種浪漫不是虛幻的空想,而是對政治應有的道德美學要求。當政治失去詩的本質,它也就失去了人性與未來。
主題延伸一:政治中的詩意與倫理
張紫蘭筆下的政治,不是冷冰冰的法條與制度,而是充滿「詩意倫理」的實踐場所。她以詩人之眼要求政治:
- 不該讓人民受難,不該成為暴力的辯護;
- 應當承擔思想的重量與歷史的負責;
- 應是價值的伸張、靈魂的安置、未來的召喚。
這種「詩意政治學」不是脫離現實的幻想,而是一種高度理想化的倫理要求:政治必須兼具人文精神、價值判準與審美意識。
主題延伸二:詩人與時代的孤獨對話
在〈詩人對整個時代的單戀〉一文中,張紫蘭以「單戀」來形容詩人對時代的感情,這是一種極具存在主義色彩的抒情策略。詩人投入語言、投注信仰、傾注思想,然而時代可能不懂、不接受、甚至冷漠。
但即便如此,她仍強調詩人的任務不是迎合時代,而是要:
「讓語言保持純淨、讓思想不向庸俗低頭、讓信仰活在黑夜裡發光。」
這是一種道德性極高的文學姿態,亦是一位詩人面對歷史與政治的倫理誓言。
主題延伸三:與當代其他女性散文家的對照
作家 |
政治觀點呈現 |
書寫姿態 |
評析 |
張紫蘭 |
詩化政治觀,關注靈魂與倫理 |
以詩人身分召喚理想政治之光 |
強調語言潔癖與思想尊嚴,極具道德高度 |
龍應台 |
公共知識分子式政治批判 |
憂患美學+理性辯證 |
關注政策、價值與文化交織,語體偏公共性 |
朱天心 |
關注歷史記憶中的政治暴力與壓抑 |
情緒內潛、疏離式書寫 |
政治進入文本以失語、歷史回望等方式呈現 |
張紫蘭與龍應台都關注政治,但張更具「詩性倫理批判」的特質,不主張政黨化參與,而以語言詩化與價值書寫建構對政治的理想觀照。
小結:
在張紫蘭的《文學談論》中,「政治」不是冷酷的現實權術,也不是抽象的制度理論,而是:
- 一種詩人對時代的深情呼喚;
- 一種價值信仰的延伸實踐;
- 一種對靈魂、語言與生命尊嚴的堅持。
她筆下的政治觀,是詩化的、倫理的、理想主義的。她拒絕暴政與犬儒,主張人性與誠實,這使她的政治書寫不屬於政論,不屬於運動,而是屬於一種精神性的詩人理政觀。
這樣的散文風格,也讓她成為台灣文學中少見從詩性出發進行政治倫理對話的女性書寫者。
六、創作倫理與人格修為
文學創作不僅是語言、技巧或形式的展現,更是一種深刻的人格修練與倫理抉擇。藝術家的作品不僅反映其思想與技巧,更承載其道德意識與生命態度。文學因而成為一面鏡子,映照出創作者內在的誠實與善惡判斷,也塑造讀者的價值認同與倫理思辨。
誠實,不僅是對現實的忠實描繪,更是對自我的坦承與承擔。它包括了對生命本質的尊重,對真理的探求,以及對自我偏見與盲點的反思。創作者若缺乏這樣的誠實,作品便容易淪為虛假矯飾,失去生命力與感動力。
此外,寫作是哲學的包容,意味著在創作過程中,藝術家需要兼收並蓄不同的觀點、文化和價值觀,進行理性的對話與自我質疑。美學的理想則提醒我們,創作追求形式與精神的高度統一,達到自在的完成,這不僅是技巧上的圓熟,更是心靈的自由。
創作的所有表現,無論是文字、形象、情感,皆是創作者道德修為的投射。這裡的「道德」不僅是倫理規範,更是一種責任感:對自身的誠實,對讀者的尊重,以及對社會文化的關懷。藝術家不應淪為僅追求市場利益或名聲的技巧工匠,而應在創作中實踐人格的高貴與審慎。
延伸探討
- 誠實與真實性的區別
誠實並不等同於客觀真實,文學中經常運用虛構、象徵、隱喻等手法,但核心仍需忠於內心的真誠。這種誠實是對生命經驗的忠實回應,哪怕是主觀的、片段的,也勝過華而不實的表面。 - 倫理抉擇的複雜性
創作中面臨的倫理抉擇不僅包括避免抄襲或剽竊,還涉及如何處理社會敏感議題、尊重他人隱私,以及藝術表現與道德責任的平衡。藝術的自由與倫理的界限常常呈現張力,需要創作者具備成熟的判斷力與自我節制。 - 人格修為與創作態度
人格修為意味著創作者持續自我反省,培養寬容、同理心與謙遜。這不僅能豐富作品內涵,也避免因自我中心而陷入創作困境。寫作成為一種修行,透過文字修補自己與世界的裂痕。 - 創作作為生命實踐的哲學意涵
正如〈文學談論 十一:寫作〉中所言,寫作是一種哲學的包容與美學的理想,它不只是結果,更是過程中對生命意義的探索與自在的完成。這種自在是精神的自由,是人格成熟後的創造力流露。
例句解讀與補充
- 「一個作家(藝術家)最重要是他的誠實。」──誠實是創作者最根本的倫理基石,缺乏誠實,作品便失去靈魂與說服力。
- 「寫作是一種哲學的包容,美學的理想,自在的完成。」──這句話強調創作的多元包容與高度精神追求,是對人格與技藝雙重修煉的最高概括。
- 「所有的表現,都是創作者的『道德』。」──任何一個細節、選擇與表現,都是人格倫理的投射,創作者無法逃避其道德責任。
實踐面思考
- 作家在創作前應先自省:我為何而寫?我的作品將傳遞什麼價值?
- 對待題材應謹慎尊重,尤其牽涉他人隱私與敏感經驗時。
- 不斷精進人格修為,包括閱讀、生活經驗與自我反省,促使作品有更深層的生命力。
七、藝術總體美學與多元表現(深化版)
藝術的美學實踐不應被狹義地侷限於某一單一形式,而是涵蓋了舞蹈、音樂、美術、戲劇乃至更多跨界的表現方式。這些藝術門類各自擁有獨特的表達語言與審美規則,卻同時在精神追求、情感觸動與形式創新中相互輝映,並與文學一道,共同構築豐富多元的藝術生命圖景。
「藝術總體美學」強調的是這種跨領域的整體性視野,認知到各藝術形式間既有差異性,也存在共通的美學原理:如節奏、韻律、形式與內容的統一,以及情感與理性的交織。這種整體性不僅深化了藝術的審美價值,也拓展了創作者的表達空間,使其能跨越媒介限制,開創出嶄新的藝術形態。
藝術門類的多元面向與美學特質
- 舞蹈:身體作為天地間的創造媒介
〈文學談論 八:舞蹈〉中的話語「你就是天地之間用身體創造一切的可人兒……你們隨時行走,隨時擺動。」深刻揭示了舞蹈藝術的生命力——身體不僅是載體,更是語言,是空間與時間的流動詩行。舞蹈的美學在於動態的韻律、肢體的自由與限制間的張力,表現出心靈的律動與生命的張揚。它打破語言的界限,直接訴諸感官與情感,呈現出身體與宇宙的深刻共鳴。 - 美術:美作為信仰與精神的彰顯
「美是一種信仰。」這一簡練的宣言指出,美術不僅是視覺上的愉悅,更是創作者對真、善、美的信念與執著。美術的審美經驗透過色彩、線條、形狀與空間構築出精神意象,呼喚觀者進入一個超越現實的精神世界。美術作品成為信仰的象徵,激發心靈的共鳴與對生命意義的追問。 - 戲劇:快感與理想的雙重體現
「戲劇帶來絕對的快感與極致的理想。」戲劇結合語言、表演、空間與觀眾互動,營造出既感性又理性的戲劇張力。它透過角色的矛盾衝突和情感爆發,呈現人性多面向,既是娛樂的享受,更是理想的呈現與社會的反思。戲劇的美學強調即時性與共時性,透過舞台空間和時間的操控,實現觀眾與表演者之間的情感共振。
多元藝術與文學的互動
文學與其他藝術門類彼此交織,形成跨媒介的審美網絡。詩歌可化為舞蹈的律動,小說可被改編為戲劇劇本,繪畫則啟發文學的象徵與意象,音樂則在文學中孕育節奏與情感的脈動。這種互動不僅豐富了藝術創作,也深化了審美體驗,突破了單一感官的侷限,使藝術成為綜合性的感知與反思的場域。
現代與當代藝術更強調跨界融合,例如多媒體藝術、表演藝術等,將舞蹈、音樂、美術和戲劇融合於一體,創造出全方位、多感官的藝術體驗,挑戰傳統美學範疇,開啟藝術新紀元。
延伸思考
- 身體美學與存在哲學
舞蹈作為身體的藝術,與存在主義哲學有深刻連結:身體即是存在的證明,是感知與表現的主體。舞蹈不僅是形式,更是存在的活證,呈現人與世界的根本關係。 - 美學信仰與藝術倫理
「美是一種信仰」指向藝術創作中的精神追求與倫理責任。美不僅是感官的享受,更是文化價值和人生理想的具現。藝術家藉由美的創造,表達對真善的信念與追求。 - 戲劇的社會功能與理想追求
戲劇不僅是娛樂,更承擔社會批判與理想呈現的責任。它透過衝突與和解,揭示人性、社會結構及時代矛盾,激發觀眾的思考與共鳴。
例句深讀
「你就是天地之間用身體創造一切的可人兒……你們隨時行走,隨時擺動。」──以身體作為宇宙之間能動的存在,彰顯舞蹈作為最原始的藝術表達,強調身體的自主與自由。
- 「美是一種信仰。」──將美提升為超越感官的精神信念,強調藝術的崇高使命感。
- 「戲劇帶來絕對的快感與極致的理想。」──戲劇作為綜合藝術的載體,既帶來感官刺激,又承載著理想與思想的高度追求。
八、歷史、神話與原始精神(深化版)
歷史與神話是人類文明的雙重鏡像,分別映照著記憶與想像的不同面向。神話承載著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最原始、狂野的力量,是文化的根基與精神的泉源;歷史則以時間序列梳理事件,試圖呈現客觀的真實。然而,當歷史被神聖化、僵化為不可挑戰的教條時,它不僅束縛了思想,更削弱了文化的生命力。
「整本神話被『原始』所籠罩……那狂野沸騰的力量。」這句話點出神話與原始精神的核心特質:那是一種不加掩飾的生命力與能量,源自人類最根本的情感與存在衝動。神話不僅是故事,更是一種原始的藝術力量,蘊含著象徵與儀式的能量,連結著過去與未來、個體與集體。
另一方面,「你才會了解聖賢。不然看再多歷史都可能是虛妄。」則深刻揭示了歷史認知的局限與困境。單純積累史實,不見得能觸及真正的智慧與人性洞察。只有透過超越文字的精神體悟,才能真正理解聖賢的教誨與歷史的深義。
1、原始精神與藝術力量的意義
原始精神象徵著人類生命最純粹的本能與感知,是藝術創造的源泉。神話作為文化的原生語言,承載了族群的信仰、價值與生存哲學。藝術家透過挖掘神話與原始精神,得以觸及存在的根本,創造出帶有生命張力和精神深度的作品。
這種原始的藝術力量具有超越理性、激發情感的功能,往往通過象徵、隱喻、儀式性表現展現,讓觀者回歸本源,感受生命的狂熱與神秘。正因如此,神話和原始精神是文化創造與再生的重要動力。
2、對歷史與神聖崇拜的批判
歷史雖為真實事件的紀錄,但當它被教條化、神聖化,成為不可質疑的權威,則容易陷入僵化與虛妄。過度崇拜歷史會產生教條主義,掩蓋多元視角與當代批判,使人喪失反思能力與創新動力。
同樣,對神聖的過度迷信亦阻礙了自由思考,讓藝術與文化陷入僵硬的框架。真正的藝術應當解放自我,回歸原始的生命力,從而激發社會與個人的革新與覺醒。
延伸探討
- 神話的象徵與文化意義
神話作為集體潛意識的載體,其象徵符號具有跨時代的意義。透過對神話的再解讀,藝術創作能揭示現代人內心的焦慮與渴望,實現古今對話。 - 歷史的相對性與批判性
歷史並非絕對真理,而是多重敘事的集合。對歷史的批判性思考,是避免陷入虛妄與教條的必要途徑。真正理解歷史,需要超越字面,理解其精神與意義。 - 原始精神與現代藝術的融合
現代藝術經常回歸原始精神,透過抽象、原始符號與儀式性表現,尋求與人類根本生命力的連結。這種創作既是對傳統的回應,也是對現代社會疏離感的治癒。 - 聖賢智慧與精神超越
聖賢的智慧不在於歷史事件本身,而在於對生命意義的體悟與倫理的彰顯。藝術創作應追求這種超越歷史表象的精神深度,成為啟發心靈的媒介。
例句深讀
- 「整本神話被『原始』所籠罩……那狂野沸騰的力量。」──神話中的原始精神是一種尚未被文明馴化的生命力,充滿能量與創造力,是藝術靈感的源泉。
- 「你才會了解聖賢。不然看再多歷史都可能是虛妄。」──這提醒我們,歷史知識本身不足以啟迪心靈,唯有通過精神的內在覺悟,才能真正觸及生命的真諦。
貳、《文學談論》散文集的語言風格
分析《文學談論》散文集的語言風格,筆者分類整理出她寫作風格的顯著特質與修辭運用,並輔以具體例句與來源說明:
一、詩性語言的滲透:節奏、意象與音樂性
分析:
張紫蘭的散文大量融合詩的語言節奏,語句富有韻律,使用排比與迴旋式句法,以音樂性的語感催生節奏感與抒情張力。
例句:
「流行文學不都是流行作家嗎?嚴肅文學也有它們的浪蕩!」
──〈文學談論 三〉
「文學的氣質十分浪漫,文學的流浪經歷漫長……」
──〈文學談論 十一:寫作〉
評析:
語言像水流般流暢,情緒像旋律般起伏,這種詩性修辭,使論述不僅僅是論述,而是詩意的述說,宛如內心的沉吟。
二、對比與排比句式的修辭操控
分析:
她善用對比與排比句式營造哲學性的張力,常在句法上排列二元概念(如美與醜、智慧與青春、主流與邊緣等),形成思想的波濤與辯證的音場。
例句:
「歲月裡,心靈流動多少次?成為小鳥的譜記、溪河的樂音、大自然的歌浪……」
──〈文學談論 八:音樂〉
「單單成為一個人,就足夠傳頌一生,傳頌存在的眾多面貌……」
──〈文學談論 九:存在〉
評析:
這種語句不只呈現語法層次上的節奏,還體現了思想上的深層辯證,讓散文同時具備論理的厚度與語言的抒情光澤。
三、抒情哲思與口語感並存的語氣
分析:
張紫蘭常在極具抽象或理論性的語段中,突然轉折為親密的口語語氣,如自語、呢喃、甚至是辯解語氣,使其文字更具人情味與現場感。
例句:
「我其實不需要外面的東西。」
──〈文學談論 十三〉
「就讓那些粗糙的,流蕩吧!就讓那些古典的,重回美的驚奇!」
──〈創造新語言者〉
評析:
這種語氣將散文從純理論轉化為「獨白式的抒情哲學」,讀來有如面對面談話,充滿溫度與現場感。
四、意象與抽象詞匯並置的語言策略
分析:
她善於在哲學與情感交融的句式中插入高度具象的意象,如「斜陽」「舞神之子」「泥土中千古的舞樂」「火焰中的思想」等,使抽象概念具體化,亦使具象事物提升至象徵層次。
例句:
「鼓聲來自生命的源頭,那舞蹈走向人海的步驟。」
──〈文學談論 八:鼓樂隊〉
「成為光華萬丈又謙虛自在的個體……發揮生的意志。」
──〈文學談論 九:存在〉
評析:
這種風格一方面具有超現實的抽象張力,一方面又透過物象讓語義落地,使閱讀既有空靈感又有觸感。
五、思辨式語言:反覆、設問與辯證
分析:
她常在文中自問自答,或用設問法提出哲學命題,再展開感性與理性的辯證,例如「人為什麼要寫作?」「存在是什麼?」「你愛政治嗎?」這些開放性提問常成為散文的敘述起點。
例句:
「人生,你不見得要是一個正確的問題,正確的答案。」
──〈文學談論 十八〉
「是不是有一個文學理論,自己不會搞錯,頭頭是道……?」
──〈文學談論 三〉
評析:
這種設問和反詰不僅增加文本的動態張力,也邀請讀者進入一場內心與時代的對話。
六、富情感的強烈語態與激進語法
分析:
她在抒情高潮處不吝使用強烈的情感性用語,甚至語法斷裂、意象堆疊、情緒上升而爆發,形成散文的「爆破點」。
例句:
「我們要保衛誰?保衛我們自己的愚笨嗎?」
──〈詩人對整個時代的單戀〉
「文字的躍動誇張地拍拍大響,振奮而有生命!」
──〈文學談論 十一:寫作〉
評析:
這種風格具有演說體、吶喊體的美學,讓散文時而如散文詩,時而如文學宣言,充滿精神性的激動力。
七、語言的潔癖與節制美學
分析:
她重視「語言的準確」與「詩意的純粹」,強調寫作者須有語感與潔癖,否則無法抵達深處。
例句:
「語言的掌握,是要靠閱讀與潔癖的。」
──〈文學談論 三〉
「每一種表達,有一很高的境界,叫準確。」
──〈文學談論 十七〉
評析:
這種潔癖是一種美學原則,也是一種倫理承諾。她不容許語言泛濫與虛假,始終維持文字的純度與深度。
結語:
張紫蘭的散文語言風格可總結為:
「詩性與哲思的結合、語言的節奏性與思想的音樂性同時交織,形成一種有光的文學語體。」
她的語言既是思想的承載體,也是感情的流動器,具備文學美與哲學深度的雙重特質。
參、敘述策略分析
筆者將從敘事人稱、視角、結構安排、語體風格、修辭方法與敘事姿態六個面向,解析這部極具個人風格的文學隨筆集如何建構其獨特的敘事語態與思想場域。
一、敘事人稱:第一人稱「我」的主體發聲
分析:
張紫蘭整體採用**第一人稱「我」**進行敘述,使文本具有高度的個人主體性與親密感。這個「我」不是單純的個人,而是具有文化批評者、詩人、創作者、甚至知識分子的多重身份。
功能與特徵:
1、建構「自我論述」與價值主張。
2、具備反身性,形成思想流動的迴圈。
3、含情感、觀點與審美立場,帶有辯證與自省氣質。
例句:
「我覺得,搞文學就該像他一樣,一生悠閒地搞。慢慢讀寫。」
──〈文學談論 十三〉
「從小我總認為,只要我有創意,只要我還是得文學獎,我是不管別的了。」
──〈文學談論 十五〉
二、敘述視角:內在視角與全知省思的融合
分析:
雖然是第一人稱視角,但她的「我」不侷限於私密經驗,而是能從宏觀文化結構、社會語言與美學進程出發,形成一種融合內在感性經驗與文化全景式觀察的敘述視角。
特徵:
1、同時書寫個人生命與時代現象。
2、經由情緒轉譯,讓內在視角具有社會深度。
3、觀察範圍從自我延伸至文學副刊、歷史書寫、詩壇生態等。
例句:
「這個時代還有沒有自己的思想?」
──〈文學談論 十五〉
「文學作品出現了驚嘆、甚至曠世,即便它是少數,它還是強力帶動我們。」
──〈文學談論 十四〉
三、敘述結構:碎形式/斷片式段落組織
分析:
她採用非線性、斷片式/箴言式段落結構,將每一段視為獨立的思想單元,有些段落僅兩三句,有些如散文詩般抒情,讀來如思想斷簡、語感編織。
功能與美學效果:
1、破除傳統論說文線性思維,營造跳接與思索餘白。
2、每段可獨立咀嚼,形成強烈的句子感與金句意識。
3、結構呼應她追求「不服從體制」的創作態度。
例句:
「真,做起來不容易。」
「創作者只是以不同的面目藏身人海。」
──〈文學談論 十三/十五〉
四、語體策略:哲思與口語交織的「雙語體」
分析:
她的語體融合詩意哲語與日常口語,形成一種獨特的雙語體(bilingualism),既抒情又理性、既學術又親密,讓語言具有思辨與情感的雙重力場。
功能與美學效果:
1、誘發讀者情感共鳴,降低理論的隔閡。
2、鋪陳哲學命題時不失溫度與呼吸感。
3、彷彿是在對話、書信、甚至自言自語。
例句:
「我其實不需要外面的東西。」
「不要活在上一場的表演中。」
「你每一篇文章,都是重新開始。」
──〈文學談論 十三/十七/二十一〉
五、修辭策略:象徵、比喻、設問、排比、呼告
分析:
張紫蘭善用修辭組織敘述,不追求冷靜的論證,而是情感推進式的敘說邏輯,以象徵、設問與排比推動文字的律動與情感強度。
具體運用:
設問法:激發辯證,構成讀者思考參與感。
排比法:強化語勢與節奏。
呼告句式:如同向讀者喊話,營造即時的激情。
例句:
「創造新語言的人,就是創造歷史!這個時代。」
──〈創造新語言者〉
「你不是那個你;你只是那個不斷尋找的你。」
──〈文學談論 九〉
「文字的躍動誇張地拍拍大響,振奮而有生命!」
──〈文學談論 十一:寫作〉
六、敘述姿態:堅定而誠實的思想自白
分析:
張紫蘭的文字敘述姿態常處於一種堅毅又溫柔的臨界點,誠實直言,又不失溫度,表現出一種「對社會現實不屈服,對創作內在絕對忠誠」的姿態。
表現特徵:
1、不譁眾取寵,也不逃避苦難。
2、直視當代文化困境,懷抱創作信念。
3、以創作者之姿宣告:「我就是我」。
例句:
「我無法卑微地像一朵小花,任意張望。我無法不意志。」
──〈文學談論 十九〉
「我最喜歡挑戰艱難,我最喜歡挑戰權勢,直至世間灰飛煙滅。」
──〈文學談論 十八〉
小結:
敘述面向 |
策略特徵 |
人稱使用 |
第一人稱「我」,思想性強,情感濃厚 |
敘述視角 |
主體內視 + 社會文化全景觀察 |
結構安排 |
非線性、斷片式、斷簡式哲語排列 |
語體風格 |
抒情與哲思、詩語與口語交織 |
修辭方法 |
象徵、設問、排比、呼告等強化句型與思想流動 |
敘述姿態 |
真誠而堅定,介於文學家與詩人之間的倫理身分 |
肆、女性敘事特質與思想風格分析
一、張紫蘭的女性敘事特質與思想風格分析
1. 主體堅定:思想發聲的女性
張紫蘭的「我」不從屈就、犧牲、或柔弱出發,而是一種積極思索、強烈表達的自我哲學主體。她不是以情感為主軸,而是以思想、價值與創作信念為中心。
例句:「我無法卑微地像一朵小花,任意張望。我無法不意志。」
──〈文學談論 十九〉
這樣的語句宣告了一種拒絕弱化、追求思想尊嚴的女性身分姿態。
2. 美學導向:詩性哲思的女性語言
她的語言融合詩性、哲思、反思與批判,使用排比、設問、重複等語法進行思想編織式的美學陳述,在知識與感性之間游走,展現一種女性特有的語感力與節奏感。
例句:「形式之絕美,所以為詩,這是現代詩。更深沈,所以出神、入化。」
──〈文學談論 二十一〉
這種美學取向使她遠離傳統女性散文的家庭情感、小我省思,轉而書寫一種「靈魂的審美哲學」。
3. 思想焦點:對文化、語言、創作倫理的自省
她關切的不是個人情感史,而是台灣文學現象、語言美學、創作精神與社會意識,並以女性書寫者的角度對文壇提出批判與自我要求。
例句:「我覺得要收拾這個時代的散文,真是千言萬語。對於散文,這真是個很壞的時代。」
──〈文學談論 十六〉
她不躲進文學的花園,而敢於在公共領域提出女性創作者的語言責任與思辨立場。
結語:
張紫蘭的《文學談論》系列展示出罕見的女性散文思想體系,她不僅關注女性在文學場域的身分位置,更以文學美學與語言主體建構一種「強主體型」的女性敘事傳統,代表了台灣女性文學中一種新型態的深思書寫。
張紫蘭的女性書寫不以性別議題為顯性,而是透過對語言與創作責任的嚴格要求,建構出一種堅強而自足的女性精神姿態。楊佳嫻則偏向理論與實踐的交織,鍾文音則讓女性形象在情感深處悄悄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