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kut校長與原聲合唱團》

----------布農族信心的重建故事

文◎江睿智﹝原載於「江睿智的部落格」

正是莫拉克颱風襲台的時候，全國各縣市都宣告停班停課，正當所有人都取消活動，阿貫、蘭蔚、和我卻逆向趕上山，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上山的車子，而山上大雨流下來的洪水無路可去，都順著馬路往下流，阿貫駕的車就像逆水而上。

本來在巴里島旅行的伊部一家人，一大清早飛機搖搖晃晃通過颱風雲層，驚險地降落在桃園機場，伊部爸爸和媽媽終於鬆了一口氣，帶著睡眼惺忪的伊部和弟弟，趕搭最後一班高鐵，再駕車趕回東埔，伊部爸爸說，「風很大，開起車來都晃個不停，很可怕…」

東光部落長老、東埔國小家長們、廚工阿姨，上午就陸續來到東埔國小忙進忙出，隨著颱風吹來的風雨中，飄出了陣陣的烤豬香…這個山上的小小學校，今天顯然有大事。

雖然風雨交加，每個人都發自內心的真誠，相約來到東埔，也許是大風大雨，讓這群趕來相聚的人們，分外覺得溫暖與喜悅，不只風雨故人來，約過了中午時分，家長伍思聰、Aziman分別載著東埔國小的十二名小朋友來到學校，他們見到一進門的Bukut校長，高興歡呼了起來；孩子們很自動地起身、跑到二樓的圖書室去集合、這也是他們往常練合唱的地方，今天，沒有Bukut校長帶他們練唱，小朋友要自己練唱、選歌，這次，他們要自己唱給他們心目中的大頭目Bukut校長聽，要送走校長。

東埔國小新舊校長交接典禮，不因為莫拉克襲台而取消。因為沒人指揮，沒有鋼琴伴奏，群龍無首，小朋友一開始不知要如何練唱，其中一位年長的學姐已預先將寫給校長的信折成紙飛機，分個每個小朋友二隻，她要小朋友們把紙飛機放在口袋中，然後她問起，今天唱什麼歌？就只隱隱聽到景文說，唱《拍手歌》；也有小朋友說，應該可以唱教會的歌…顯然小朋友有些不知所措。

接著伊部爸爸帶著吉他走進來，他也問小朋友要唱什麼歌？他說，你們人數（指小朋友）雖少，但要唱一首Bukut教的經典的歌，於是吉他彈起了熟悉地旋律《送你這對翅膀》，小朋友就跟著唱，但是吉他伴奏與鋼琴伴奏畢竟不同，小朋友唱得走音了；伊部爸爸又彈起《Cina》這首歌，他要景文、伊部主唱副歌段的高音，可能是吉他伴奏的關係，小朋友唱得里里落落，練唱顯然遭遇了障礙；這時候，Bukut校長走進來了，景文大聲說，「校長你不能亂聽！」因為小朋友想要給Bukut校長驚喜，堅決不能透露演唱的曲目。

Bukut校長畢竟是他們的大頭目，他了解小朋友練唱會遭遇的麻煩，他帶來了小朋友熟悉的預錄的鋼琴伴奏MP3，伊部爸爸問，「要用吉他伴奏？還是鋼琴伴奏？」小朋友不約而同地說：鋼琴伴奏！但是，接著很多家長跟著入座，交接典禮馬上就要進行了，小朋友已無練唱時間了，我偷偷跑到小朋友旁邊問，「那那那…你們這樣算練好了嗎？待會唱什麼歌？」景文小聲地回答我：「唱小麻雀！」（註，這是代號，小朋友堅決保密，不願意說「翅膀」。）

風雨之中，有二十多個家長前來觀禮，村長也來了，這是感人的一刻。Bukut校長回想起，四年前他第一天一個人來到東埔上任，那時東埔在辦喪事，全村靜悄悄，一個人都沒有，他遇到一個老阿嬤，阿嬤用布農族語問Bukut為何在這兒？Bukut回答她：「我派到東埔國小當校長！」然後阿嬤帶著些欣慰的語氣說：「真好，你來了，那我們的小朋友就有機會搭飛機了！」

Bukut始終記得阿嬤充滿期待的表情與話語，這四年來在Bukut校長帶領下，「阿嬤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Bukut在交接典禮上對著眾人說。「來到東埔四年，每個人都像我的家人，接納我、支持我、並幫助我，我有很多不捨，尤其是小朋友，每個都是我的孩子，很多人說我給孩子們機會，其實小孩子們給我機會成長，每個活動，因為小孩子我也不斷地學習與成長…」Bukut校長感性地說，「我已把東埔當作我第二個家。」

風雨中舉行的交接典禮，雖只有簡短的致詞，情真意切，而小朋友及家長隨興、深情獻唱，更將交接典禮推向高潮，讓在場的每個人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淚。小朋友一如往昔站上演唱台，不同的是，這次沒有Bukut校長指揮，他們很習慣地望向坐在台下的Bukut校長，Bukut校長也很習慣地對小朋友做出，每次演唱前他要小朋友保持微笑的嘴型。Bukut校長和小朋友的互動已是一種高度默契，用眼神示意，不需要言語，Bukut校長彷彿還是在指揮著他們合唱。

隨著MP3播放的鋼琴伴奏，小朋友唱起：昨日我見到有隻麻雀落在地，看牠的生命似已到盡頭，我跪下將牠捧在手心中，牠輕輕對我說，朋友，送給你這對翅膀，學習飛翔越過最高山，送給你這對眼晴，學看世上的美事…

小朋友才唱了幾句，溫柔的歌聲打動人心，坐在台下的Bukut校長眼眶泛紅，內心激動，哭泣的Bukut校長兩手在胸前將十指交扣緊握，他向神禱告。小朋友心目中的「大頭目」哭了，小朋友似乎很怕校長哭，唱得格外小聲與輕柔…不知是外頭瀟瀟風聲、淙淙雨聲更凸顯了小朋友歌聲的溫暖與柔和，還是歌詞意境太美了，竟讓所有的人都淚流滿面。

是啊，Bukut校長送給了小朋友一對翅膀和一對眼睛，教導小朋友學習飛翔越過最高山，學看世上的美事…今天，小朋友也要送給Bukut校長一對翅膀和一對眼睛，離開東埔國小的Bukut校長，將會往更大理想邁進，做為一個教育家，Bukut校長將為更多布農族孩子帶來一對翅膀和一對眼睛，讓更多布農族孩子翱翔在大海。

這些年來，東埔國小家長和Bukut校長的互動已如好朋友。伊部爸爸調皮地說，「我們經常開Bukut玩笑，Bukut就會臉紅，有時玩笑開太過頭了，就會互相提醒不能再講了！」伍思聰說，雖有颱風，家長坐在這裡不是充場面，帶著誠心而來。

伍思聰和伊部爸爸王榮貴唱出《朋友》這首歌，歌詞和旋律很簡單，但兩人唱出了淡淡的離別之情：誰能夠划船不用槳，誰能夠揚帆沒有風向，誰能夠離開好朋友，沒有感傷…我可以划船不用槳，我可以揚帆沒有風向，但是Bukut啊，當你離我遠去，我卻不能不感傷…

這時，小朋友一一走下台擁抱他們的大頭目，小朋友和Bukut校長眼淚都潰堤了，就像外頭從天傾倒而下的大雨，再也止不住淚水…家長美秀喊著：「校長不要哭！」

待續…

後記

莫拉克颱風襲台，南投很多國小交接典禮都取消了，只有東埔國小如期進行。

颱風來得很是時候，想要悄悄來，悄悄走的Bukut校長，樂在心裡，他很快地「取消」（不是「順延」）羅娜國小新任校長上任典禮；因為颱風關係，東埔國小很多老師也下山避難，Bukut校長和阿蠻校長向來也不太重視外在儀式，也在思考是否要取消東埔國小新舊校長交接典禮，但因那時山裡風雨尚稱平靜，又有許多友人不辭千里而來，雞也殺了，豬也宰了，於是如期進行，開放自由參加。

前來參加交接典禮的家長和小朋友，稱不上多，颱風來得很巧，阻擋掉了來自外界許多應酬式的人情世故，在風雨中還願意來的，憑藉是誠意。在交接典禮上，只有一些簡短致詞，簡單儀式，但有熱情的心，和溫暖的歌聲，風雨，意外地讓交接典禮更有意義。

最後，我要記下《送你這對翅膀》這首宗教詩歌優美的意界，也送給所有讀者。

我看到有隻麻雀落在地

看牠的生命似已到盡頭

我跪下將牠捧在手心中

牠輕輕對我說 朋友

送給你這對翅膀

學習飛翔越過最高山

送給你這對眼晴

學看世上的美事

送給你 歡喜的歌

歌頌春天來臨的喜悅

送給你 跳躍的心

翱翔在海的那邊

我見另有隻麻雀在沙地

小麻雀生命正開始起步

我輕輕將牠捧在手心中

我微笑對牠說 孩子 

送給你送給你這對翅膀

學習飛翔越過最高山

送給你這對眼晴

學看世上的美事

送給你 歡喜的歌

歌頌春天來臨的喜悅

送給你 跳躍的心

翱翔在海的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