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快到了。
艾爾頓望向窗外,天上懸著的一輪明月如同烈日般令他感到刺眼。他單手按上額側,落下的影子眼去雙眼承受的銀輝,卻掩不掉蜇伏在眸中深處的畏懼。
「艾,要走了。」西斯汀拍拍他的肩,沒有忽略掉他的表情,但也同樣的未表達什麼。
艾爾頓沒動。頓了幾秒,他緊緊閉上雙眼,腦中一瞬間流轉過好幾十張面孔,給他醫治的、跟他道謝的、同他打獵的,還有,與他血脈相連的。
其實當醫者也有壞處,他默默的想,心裡泛起一股不習慣的苦澀。那些他救過的,都是會產生感情的。
他其實不討厭這樣。只是,這會讓他要遺忘失去族人的傷痛時,更困難,更耗時間。
「艾。所有人都得去。」西斯汀再次開口,淡淡的,但其中略帶擔憂的催促並非不可聞。
「知道。沒事。」他應了聲,站起來的同時,卻感覺到一手握著的皮紙有些不對。他低下頭,正巧看見那些繫住皮紙的細絲緩緩斷開。
略帶沉重的墜地聲一下又一下響起,手中的東西散了,僅留手上那一張,上頭是席薇亞端正娟秀的字跡。
他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女人!起來!」
粗啞的聲音傳進耳裡,席薇亞從半夢半醒間猛然清醒,身體反射性的向後退縮。
她看不見,但她認得這個聲音,那張帶著焦味的臉、那雙有著泛黃指甲的手,仍然鮮明。
她渾身緊繃等待著如同以往的傷害或拖行,卻什麼也沒發生。
有人輕輕拉住她的手。那並非活人的溫度。
一驚之下,她急欲掙脫,卻被對方牢牢握住。接著是那怪物不耐煩的低吼。
「女人,妳不想自己走,我就用拖的!」
這句語帶威脅的話並沒有收到多好的效果,但要讓被點名者起身行走已然足夠。
席薇亞被牽著走過左彎右拐的通到,空起裡泥土的氣味撲鼻而來,她在前行之際卻浮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能察覺身旁至少有四到五人,她看不見他們,卻能感覺冰涼的氣息不停從他們身上傳來。她不曉得要去哪裡,但她心裡面卻隱隱約約有個答案-很快的,當她被帶入一個寬廣的空間時,她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心跳聲像被擴大數倍,她能清晰的聽聞自己體內的鼓譟。
這裡是祭壇。有著一片映著月光的水池的地方。
身旁的人緩緩將她牽至池邊,再牽引著她將雙手浸入池水。冰涼的感覺讓她渾身一顫,她突然明白什麼事情將會發生。
「想好一個族人的名字!時間到了!」
粗劣的聲音在一旁說著,而她耳畔浮現的卻是另外一個聲音。
妳要怎麼選擇?
那個聲音帶著譏諷又問了一次。
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堅定著自己做出的抉擇,雙手輕輕撥動水面之際,古老的祭祀文,從她唇間流瀉而出,填滿了整個寂靜。
廣場的人安靜下來。
女祭司的吟唱告一段落,她手上的銀盆散發出淡淡光暈,幾條水蛇似的水流離開水面,歪歪扭扭的重新組合。接著,一行清麗的字跡懸著,兩個字,不是人名。
女祭司當場煞白了臉,捧著盆子不知所措,直到一個暗色的人影躍上祭壇,將她一把推開。
「安靜!所有人都回去!」
廣場上的喧嘩在看清來人後瞬間噤聲,一股瀰漫著不安的死寂正在擴散。雖然逆著月光,但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來者身上所穿的斗篷,在左胸的地方用銀白色的線繡有交叉。這是大長老才能繡有的花紋。
一陣風颳來,原先掩者大長老面容的兜帽被掀開,在月光照耀下,竟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通通回去!」
男人說著。
而伴隨群眾散去的,是一陣陣的竊竊私語,開始流傳。
艾爾頓回到家,腦子極度混亂。
對於大長老是個年輕人這件事他沒有很震驚,畢竟之前凱西爾才剛跟他提過,只是他當時不太相信,而現在則是疑惑。
但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
思緒未成形,就被走進的西斯汀打斷。
「你有看到了嗎?那兩個字。」
艾爾頓點了點頭。
這是凝聚出的,竟是一個接近指令的話語。
它說,快逃。
快逃。
然而讓艾爾頓震驚的不是這個。
他略為呆滯的轉向西斯汀,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知道我可能快瘋了,但那個字跡,那個水蛇凝出的字跡,我不可能認錯!」
「那是席薇亞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