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花被一片片吹落下來，六月的風有些大。
好不容易藉著上廁所的名義逃開校長那又長又冗的演講，他獨自走在教學大樓的走廊上，順著階梯上了幾樓又摸著扶手下了幾層。校園裡面悄無人聲，今天難得是個涼爽的夏天，幾片落葉被捲到了白花花的大理石地板上，枯黃的色彩鮮明的提醒著他一切即將結束。
他踩過幾片葉子，順著扶手爬到頂樓。門早就壞了，雖然被警告過不能再上去，但過了今天就沒機會了。
緩緩推開門，光線曲折的照亮在他身上，特別是胸前那朵鮮艷的畢業胸花，被風一吹動了幾分，散了一些幽香出來竄入鼻吸。他用力一拉之後往整片藍天奔去。
If, or there’s no if
「你有想過我們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大人嗎？」
「不知道。未來的事情就留給未來就好。想這個會殺死腦細胞的。」
+
【三年前】
為了趕上開幕儀式他提早了半個小時起床，在浴室面對鏡子待了二十分鐘抓了頭髮又確認自己臉上沒有髒東西後，才在姐姐的怒吼之下竄回房間換起制服。嶄新的制服有點塑料的味道，但他沒有很介意，昨天特地燙平的西裝外套此刻穿上去不免讓他有種自己變帥的錯覺。
── 什麼啊，本來就不醜麻。
吐槽了自己的想法，他對著鏡子微調領帶，順便把嘴角勾了四十五度角，試圖讓自己笑得像朵春天的花（那怕他是一介堂堂好男兒，笑得甜一些依舊無傷大雅）。他在接過媽媽的愛心早餐後便直接奔出大門，阿，今天可不能遲到呢。畢竟是開幕儀式。
但當然他不是個認真向學的好孩子，只是第一天還是可以去見見同學。雖然他對群體行動不感興趣，但未來要一起生活三年的，長什麼樣子好歹也要了解一下。（畢竟之後再慢慢去認識就太麻煩了阿。）
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緩步走到巷口的站牌，卻看見自己平常搭的那班車已經要離開，情急之下他開始奔跑，好不容易在最後一刻衝上公車，可代價是發出撞到悠遊卡感應器的巨響還有自己滿臉狼狽的模樣好比一隻落了水的貓。
全車好奇的眼光僅僅停留三秒，三秒卻足以讓他把自己雙頰染成秋楓般的紅色。他晃了兩下在最近的拉環穩住身體，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髮，要說有多不好意思就有多不好意思，想把公車底鑿個洞的念頭一刻也沒少過。
突然身邊傳來一陣淺淺的輕笑，很清脆，像是夏天被輕拂而過的風鈴，他轉過頭去，正好和一個跟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子對上眼睛。
── 阿，是淺褐色的。
他當下看進對方的雙眼然後在心底發出了沒什麼意義的陳述句。過了幾秒才發現自己有些失禮的移開目光，乾笑了幾聲，嘀咕了幾句罵了聲笨蛋。女孩子倒是眨眨眼，說了句你的領帶歪了喔就再次專注於耳機放出的音樂，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除了他臉上再次灼燒起的熱度證明他們剛進行了一場不算交流的交流。
隨後他發現自己和那個女孩子在同一站下車，還發現那女孩子跟他穿著同樣的制服，在踏進校門前他們相視而笑，隨後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前進。
對於那場升起了又迅速熄滅的默契，他從沒有多想，就像他沒想過往後那雙淺褐色的眼睛會進住他的生命好一陣子一樣。
+
【大概是三個月前】
她正式從女朋友變成前女友，一句「我們結束了」的簡訊現在孤單地躺在手機記憶卡裡面，除此之外他的手機裡面再也沒有其他和她相關的東西。照片、舊簡訊、手機號碼，通通在他一個按鍵之下掃得乾乾淨淨。直到東西全部消失之後他才發現她佔了他的生活多少比重，不過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逼近三年的回憶重量剎那間輕的如張紙，卻是一張覆住他呼吸的扼住他口鼻的紙，讓他幾乎快無法吸取任何氧氣。
他覺得自己像條離了水的魚，在岸上掙扎的跳躍，想回到水裡面去水卻早已凍結成冰。
── 愛情很小世界很大，而我們應該長大。
她在昨晚用了五月天的歌詞把他們兩個的感情從第一順位拿開，是阿愛情很小，世界很大，但他從來就想不到自己的初戀會毀在一張出國留學機票上。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的年紀不過是占據了世界的十幾年，談愛啊談相守啊總顯得有些太過年輕。可是他還是大放厥詞的對著她說愛啊，說喜歡，好像多喊了幾次就會成為世界定律，那樣一份單純的喜悅與執著，卻還是被現實拿刀狠狠斬斷了。
他很訝異自己居然沒有落淚，他好像早就預知到她的離去一般，僅是簡單的用鼻音回了一個字，之後就這樣灑灑脫脫的放開了手，自己一個人回家。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感覺世界都變了樣，手機安靜地像灘死水，他也就那樣放著讓它的沒電；他開了Facebook又開了Skype，只是第一個動作就是找到她的帳號然後滑鼠輕點兩下，封鎖和黑單。他最後回到了自己的網路相簿，像是在悼念什麼一樣，一張一張把相片看過去一張一張刪掉他。他此刻覺得自己心臟好像被開了一槍，感覺呢，大概就像小王子突然發現他的玫瑰死了，死了，再也救不活了。
他那個晚上沒有闔眼，任憑回憶沖刷著所有思緒，他開始相信什麼睡一覺醒來世界就會更好的鬼話，可是他一閉上眼就感覺到眼眶有一種溫溫熱熱的東西即將散落一地。於是他又睜開了眼睛，眨了幾下，硬是忽略了窗外景色不停失焦，那是種近乎小孩子一般的倔強。
他就這樣迎接的他人生第一個徹夜未眠的曙光，然後終於讓乾澀的雙眼被霧氣填滿，嚎啕大哭起來。
+
「去美國之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你應該去多買一些暖暖包，我聽說那邊冷起來會下雪的。你這麼怕冷，一定要帶好才行。」
「別忘了去學怎麼煮菜。你不喜歡吃外食，廚藝又糟透了，快去跟你媽問個幾招免得餓死。」
「記得不要在半夜偷哭有事情要說。」
「過馬路要看車…」
簡訊打了又刪刪了又打。
在屋頂待太久的他開始覺得有點熱，算算時間他也該回去了校長也該講完話了。他起身拍了拍褲子，一陣塵土飛楊之餘手機也趴搭一聲掉在地上。
他看了它好一陣子，最後決定直接離開，沒有撿起來。
有些包含太多回憶的東西就讓它留在原地就好。
+
【大概三小時後】
她在典禮結束後打算最後一次向這所學校告別，她捧著收到的花束走過了校園裡每個角落，從體育課常去的籃球場到值日時得去的垃圾場都沒有放過。最後她走到腳有些酸了，回到班級作告別時卻在腦海浮現了最後一個沒去過的地方。
她遲疑了三秒，最後踩著皮鞋走出教室，手裡的花束淡雅的香味像在替她加油。她推開了通往屋頂的門，對著藍色的天空深深呼吸了好一陣子，有些被刻意棄置在回憶角落的東西就這樣翻騰上來，又凶又猛，撥弄著她每一次心跳，讓她在閉眼又睜開後覺得有些昏眩。
那是看起來好像已經很遠的從前。
最後臨走前她在地上發現了一支手機，款式還有背殼上一道淺淺的刮痕為她分辨出主人是誰，她她撿了起來，整支手機裡只剩一封未寄出的簡訊草稿，上面不輕不重的寫著四個字：
我好想妳。
我好想你。
她輕輕地念了一次，將手機放了回去，連同花束一起。
燦爛的向日葵在地板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她站在那邊很久很久，最後沒有留下任何遲疑地離開了屋頂，同時也離開了那所學校，離開了所有她熟悉的回憶。
Fin
======後記======
其實向日葵花語的意思是沉默之愛
原本的想法是回應到標題 if, or there’s no if
雖然兩個人都捨棄了自已的回憶和思念，但留下來的東西卻也微妙的互相確認了對方的感情
我想表達的是這種有深度的東西↑
但覺得自己沒有表達的很好啊哈哈哈哈哈
歡迎食用。
2013/12/30 二月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