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讀王青的《西域文化影響下的中古小說》，又開了眼界。原來從上古開始，各文化就彼此霑濡影響。以我們熟知的所謂民間故事或傳說而言，原來許多竟是喜馬拉雅山南傳來的佛經故事或是東南亞民間舊說。

光是想像這個場景便令人眼眶發熱：大漠風塵，日色昏暝，店家剛掌上了燈，遠遠地來了一隊駝商。店家的草屋柴扉粗陋飲食恰是遊人眼中的瓊樓玉宇鐘鼓饌玉。吃飽了輕鬆了，大夥兒便圍著火堆，一個接一個地講故事、訴傳奇、憶故人。這些故事，明天會又順著絲路的蹤跡，隨著人們的想像力，不斷包裝變體，推陳出新，一站一站地傳下去……

就拿「灰姑娘」來說，可考的起源竟然來自中國。九世紀成書的《酉陽雜俎‧葉限》便記載了這個故事的原型。而西方的灰姑娘，成書時間則要晚到十七~十八世紀了。

原文相當白話，大意是：

「南人相傳，秦漢前有洞主吳氏，土人呼為吳洞。娶兩妻，一妻卒。有女名葉限，少惠，善淘金，父愛之。」

接著就像許多童話故事，父親死了，後母虐待孤女：「常令樵險汲深。」

時來運轉的小女孩葉限，得到一條大魚，與它感情特別好：「時嘗得一鱗，二寸余，金目，遂潛養於盆水。日日長，易數器，大不能受，乃投於後池中。女所得余食，輒沉以食之。女至池，魚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復出。」

壞心的後母知道了，便用計殺了那條魚，「藏其骨於郁棲之下」。傷心的葉限「不復見魚矣，乃哭於野。」突然有位仙人自天而降，安慰她：「爾無哭，爾母殺爾魚矣，骨在糞下。爾歸，可取魚骨藏於室，所須第祈之，當隨爾也。」魚骨頭成了寶貝了！

葉限依言而行，「金璣衣食隨欲而具」。過節的時候大家趕集去，壞後母不准葉限去，結果她「伺母行遠，亦往，衣翠紡上衣，躡金履。」看到沒，「金縷鞋」出現了！

結果壞姊姊在市集上看到葉限，跟後母說：「此甚似姊也。」受驚的葉限趕緊逃走，「遂遺一只履，為洞人所得」。結果這隻鞋被輾轉賣到了臨近的海島，「島中有國名陀汗，兵強，王數十島，水界數千里。」國主得到了這隻精巧的鞋，「其輕如毛，履石無聲」，「乃令一國婦人履之，竟無一稱者」。全國女人，竟然沒有一個合腳的。

故事接下來就很像了：陀汗王非得找到能穿這鞋的女子不可，於是「遍歷人家捕之……得葉限，令履之而信。」葉限彷彿是事先知道國王要來，「因衣翠紡衣，躡履而進，色若天人也……(國王) 載魚骨與葉限俱還國…..以葉限為上婦。」

第一個發現這則故事原型與西洋童話灰姑娘高度相關的，是日本學者南方熊楠─他在英國時還與孫中山相交。1914年周作人也有一篇論證的文字。

那末到底灰姑娘裡的王國，在什麼地方？王青以這故事的敘述者李士元的籍貫─「邕州洞中人」，且他所說的是「南中事」，斷定這是來自東南亞一帶。又以其中的陀汗國「其洞鄰海島，島中有國名陀汗，兵強，王數十島」這條線索，以陀汗國音近似《舊唐書‧南蠻列傳》的「陀洹國」，斷定該國應是隸屬室利佛逝帝國的地方，應在馬來半島或是蘇門答臘島上！

古書新讀，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