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開花，慶祝週年的方式，就是再讓他開一次。

去年二月底，父親因酗酒一晚沒睡，站不穩而摔倒，結果撞倒了鞋櫃，導致腦袋破了一個洞，血流不止。叫了救護車來，他還死命地不肯上擔架，緊抓門把不放，最後讓他自己走下樓才得以送醫急救。

今年三月初，才幫他慶祝八十大壽，過了幾天，他莫名其妙喝酒喝得悉哩呼嚕，半夜又摔了跤，受傷狀況跟上次一樣：頭頂開花、鮮血直流。哥哥弟弟又拉又抬地要送他去急診，說他喝醉酒，不僅脾氣拗得很，連力氣也不小，他固執地嚷嚷：「死也要死在家裡！」

由於擔心他一使力，反導致傷口血流更多，我們最後索性放棄送醫，想辦法讓他止血就是。至於是否會有腦震盪情形，就等他酒醒後再觀察。

折騰了幾個小時後，終於天亮了。我準備上班時，聽到他在床上摸著腿直呼：「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原以為是痛風問題，也就沒有多想。我只掛心他是否會腦震盪，因此耳提面命叮嚀他：「我要上班了，如果你想吐，要趕快告訴媽媽，聽到沒？」他聽這話，腦袋瓜倒很清楚應我：「想吐就是腦震盪。」

看到他終於有點清醒，我忍不住繼續唸了幾句：「為什麼這兩天又喝成這樣？」父親貌似犯了錯的孩子，帶點恍惚神情若有所思地說：「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酒喝下去不對勁兒啊……。」一聽這話，叫我怎罵得下去？

媽來電告訴我，爸完全站不起來，直呼腳好痛，由於酒醒得差不多，終究因捱不了疼痛的煎熬去了醫院，經過檢查才知道：髖骨摔斷。

雖說很多老年人都會換掉髖關節，但多數人都是因為老化而手術，爸則是硬生生地把他摔斷。經過轉院到榮總就診，在急診室待了一天一夜，由於疼痛難耐，他整晚不停地坐坐躺躺、躺躺坐坐，我也只好不斷攙扶他、變換姿勢。

他不斷處在一種迷糊的狀態，一會兒問：「我們住院第三天了？」「接下來沒節目，要回家了吧？」「那邊是賣什麼的（註：急診掛號櫃臺）？都是騙人的。」「這些人（註：急診室裡的路人甲乙丙）來來去去在幹嘛？」一整晚的糊塗問話，以及他不斷重複尋找他的柺杖、吵著想抽煙，這老番顛狀況，比起一年前，迅速退化很多。

摔斷骨頭的疼痛，讓他哀嚎不停。印象中，父親從來不被肉體疼痛左右，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被疼痛打敗。羸弱的身軀與僅存的意志力，終究敵不了時間，逐漸被磨蝕。

他的痛，我替代不了。

而我也會步上他所走過的路徑：面對自己的病老死，孤獨而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