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三月號新視聽雜誌
2024至2025年初,院線大銀幕照例精彩,讓我們一一回顧這些絢爛佳作!
《驀然回首》
漫畫創作者長期獨處、耗擲光陰,換取的是創意的精進?抑或僅是越磨越利的工法?
年度動漫話題作《驀然回首》,以不尋常的不到一小時篇幅,訴盡兩位女孩的心靈地圖――小學生藤野見識學妹京本四格漫畫作品精緻的工法,自認不如人,遭逢挫敗,卻在見到京本本人,並獲得恭維後,找回了自信。看似勵志的故事,卻也像一碗弔詭的心靈雞湯。女孩間是能量的加乘,也是良性競爭。
I型人與E型人的邂逅、相知、相惜,乃至或輕微或猛烈的拉扯。人與人的接觸面、接契點,倏然翻轉彼此人生,也不是稀奇的事。說穿了不是一個很有梗的故事,編導押山清高卻將這些恩恩怨怨、洶湧暗潮,收束在一支「就事論事」的漫畫之筆,創意最大,伴隨創作而來的生命痛史,全收束在那個大量字幕悠緩陪著一支勤奮畫筆跑完的幾分鐘。
令人難以置信,一部區區五十七分鐘的電影,片尾字以完稿紙為畫布的動畫片並不少見,但《驀然回首》可說安靜、本份地提了一種工作整理術,也是心靈整理術。
《墜惡真相》
重量級的金棕櫚之作!
大雪的房舍,丈夫死於墜樓,盲眼兒子竟是關鍵證人……這位被列為頭號嫌犯的女作家該如何迎向世人的嚴苛檢視?
案發現場為經、審判現場為緯,《墜惡真相》的高壓、純粹、雄辯滔滔,乃至反覆演練案發當下以致麻痺了生死的結界,堪稱劇力萬鈞,教人目不轉睛。語言的枷鎖、靈感的倫理、法律的腹背夾殺,在一次次沉緩、繁複的驗算下,能否得出了一種婚姻真相?
潔絲汀楚特為這個婚姻文本佈下重重網脈,堪稱機關算盡,女主角桑德拉惠勒時而跑百米、時而馬拉松的雙重焦慮,更精湛體現當代女性登上勝利組卻愈形孤冷的處境,直到我們再也分不清,血是雪的畫布,抑或相反……
《我的完美日常》
樸素的筆觸,深刻的足印――公路電影大師文溫德斯獻出晚年成熟之作。
《我的完美日常》儘管是應邀東京公廁計畫「THE TOKYO TOILET」邀請的命題式創作,卻無疑生長出獨特而完整的性格。役所廣司飾演的清潔人員平山,勤奮日常中的吉光片羽,沿路點點滴滴,卻是生活之鑰的尋索之旅。即便很多時候,鑰匙通往的,可能是不願直視的過往。
公路電影總是追索人們為何出走、為何行走……平山手腳並用的「動」,正屬一幅與城市共舞的旅行方式,看似不變的路線,讓城市「更好」,便屬一種「不同」。文溫德斯拍出了鐘座般的結構體,讓往復勞碌的生命,行走出了周而復始的必要與必然。
《邪惡根本不存在》
一場露營區開發計畫,一對隱居深山的父女,兩位前來說服村民接受開發計畫的員工。透過流程的進展,大量大自然的視角,角色關係的錯位、辯證。
這是一部水波盪漾的電影,讓人觀影過程亟欲牛飲一瓢山林的甘露――這源於性靈之渴,抑或貪婪之渴?山林對人們種種隱而不宣的凝視,看似標的明確,卻益發迷離的往復旅程,末了,你再也分不清那位看似受到大自然神啟的員工高橋,他所轉換成的良善視角,屬不屬一款世俗認定的「善」……
當你以為這回濱口龍介反璞歸真,以清幽山林為畫布,敘寫深邃哲理。偏偏,他也能在乍看公事公辦、麻木不仁的村民活動中心,偷渡敵我心鏡。一如《偶然與想像》、《在車上》,此回長篇對話依舊,但濱口龍介加深著墨萬物與人類之間的動靜座標,教你我驚見他們彼此白跑、多跑、誤跑的那幾趟。
本片儼為大師之作!
《石門》
一個女人決定以自己意外受孕的骨肉,補償給父母因醫療事故造成他人流產的損失。命與命的對價關係,錯落在胚胎緩緩滋長的無聲,以及相關人士往復斡旋的有聲。
石門一詞既是城市,也是女人身體一個名叫石門穴的生殖部位。編導透過豐富的寓意與構圖,指涉各種公共或私密的空間,乃至女人肚子裡骨肉的位子,來輻射整個社會的制約、隔閡,用缺乏特寫的中景,來凸顯何謂異樣眼光。
光影的變與不變,細細微調女性的容身之地。各種看似稀鬆平常的城市日常,拼湊出一個女人的形貌。因為奔走,所以孤立。空間與空間的辯證,精確、冷漠而淋漓。
《艾諾拉》
當應召女郎戀上富家公子,四克拉鑽戒有那麼輕易得手嗎?
這齣二十一世紀版《麻雀變鳳凰》,以輕巧之姿掄下坎城影展金棕櫚大獎,必有兩把刷子。西恩貝克以美國大城之間的交通里程,嬉耍出一部類公路喜劇,瘋狂混亂的尋愛旅程宛如捉迷藏,四克拉鑽戒繞了美國一圈又回到自己無名指,到頭來白馬王子竟然就在艾諾拉身邊――你說這算一幕公主王子的美好結局嗎?
麥琪麥迪遜以演技體現了艾諾拉遊走於世故與暈船的複雜體質,追愛迴路重重,乃因她人格脾性的獨一無二,這樣的公主你說她不值一枚真愛嗎?
偏偏西恩貝克不讓艾諾拉輕取童話果實,片尾車廂內一段伴隨人生回望而來的辛酸啜泣,讓子彈飛多幾分鐘,瞬間厚實了靈魂的力量。
《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
你是否能想像,地球某一端,區區一隻電鍋,竟能攪擾一位女子的生活!
幾位印度孟買的平凡女子,困在世俗制約裡,徘徊、探索,大城市裡迷走猶如抵不達盡頭的公路電影。導演卡帕迪亞細細爬梳她們心底的律動,結構性不強,卻形成一巡摸得到的意識流,厚重的音樂性,由城而鄉,悉數排列一條堅強的回望之路,溫柔定義了何謂離開與歸返,歸返後,又如何以輕盈之姿,宣告心根的全新寄託。就新銳導演來說,《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無疑是橫空出世的天才之作,影像有著渾然天成的音樂性,光影悠緩流動,嚥下辛酸、爬梳鄉愁,道盡一種地域性的女性自我追索之美。堪稱年度女性電影代表作。
《魔法壞女巫》
或許你不難想出十句挖苦《魔法壞女巫》的話,但它偏要往你所想得到的勵志詞條去奮力飛舞,場場歌舞跳滿、唱滿,示範了華麗浮誇之任性放飛,勾心鬥角之命中注定,當片末艾法芭乘著掃帚騰雲駕霧、凌越眾敵,你我竟也不得不俯首稱臣。
童話貴在創造起源,各種遲來的「原來如此」大有能耐逗得我們樂不可支,原來西方壞女巫有段動人的奮鬥史,原來綠野仙蹤故事只說了一半……
《魔法壞女巫》是《芭比》精神的延續,也披掛《金法尤物》、《魔女嘉莉》等佳構的神髓。童話文本可以隨著時代創變、改寫,女巫們當然也可以挺進奧斯卡殿堂。西方女巫壞了一大圈,繞到某個出人意表的原點,嚇出一堆煙火,不正是銀幕魔力所在?
《巴布狄倫:搖滾詩人》
或許跟《阿瑪迪斯》比起來,本片看似一齣中規中矩的音樂傳記。它找來帥得不像話的提摩西夏勒梅,一路裝萌、耍帥,用甜到不行的歌聲、沉醉其中的歌唱神態,悉數排列出一串音樂史,隨著巴布狄倫生涯狂放不羈的神采,一路唱到天涯海角……直到我們暈陶陶問道:「這是哪個版本的巴布狄倫?」本片確實給了答案:「這是你心底那個巴布狄倫。」它要你拋卻對音樂史的深淺理解,與其說提摩西演得維妙維肖,不如說他更情願當個輕盈的說書者,平順地道出每一首歌,將你灌醉,再悄然退場。以退為進,便屬一種美好的任性。
《喵的奇幻漂流》
這部動畫片席捲多項大獎,以一隻黑貓為首的幾隻動物,踏上末日世界的一條小船,沿著人類遺跡,開展一趟類《現代啟示錄》的水上旅程。你不難從狗、猴子、巨鳥這些貓友們,帶入人生際遇各種形形色色的夥伴,電影裡的旅程,無疑也照亮了你我心底某塊平靜之湖。
全程無對白,大量生靈一動一靜一躍都是禪意。以貓定下畫風之錨,盡現貓的脾性,亦試探貓的水性,試探觀眾一個合身的譬喻。在眾多拋出噱頭搏人眼球的動畫作品中,《喵的奇幻漂流》顯得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