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聞宇文話語,難得地透出真情,心中一突:「涓兒死了?這怎麼會?」口中罵道:「臭老頭胡說八道!涓兒好端端的,如何能惹上裴老頭?」
宇文壓住情緒道:「裴老不死怪我涓兒勾引他的下三濫徒弟,這就對涓兒下了毒手…」
長孫見龍聽得冷汗直冒,氣得跳腳連罵:「真他奶奶的裴老頭!老古板!不是東西!…男歡女愛、人情之常,怎能干涉?」罵了一陣,突然一聲呼喊:「涓兒啊涓兒!…長孫伯伯一定替妳討回公道!」老淚縱橫,放聲大哭。
長孫見龍哭地哀切,宇文無愧亦不禁動容。但他究竟是當世梟雄,悲意甫起便即壓抑了下,冷然道:「龜孫子莫囉嗦,你沒這份機會了。」
長孫罵道:「少耍嘴皮子!沒見老子正難過麼?」
宇文再道:「待老夫宰了你,涓兒的大仇由老夫去報——用不著你操心!」
長孫拭淚道:「你奶奶的…咱們一招定生死!誰活下來,誰替涓兒討公道!」
宇文無愧哼了聲,抽拔腰際佩劍,隨手扯落劍鞘,長劍劍刃微顫,斜斜向上指去。待指到極處,劍尖連顫七下,星芒般光亮隨勢暴現﹔之後劍勢急轉直下,嗖地聲望地劃落。
長孫見宇文慎重其事地先擺了「百鳥朝鳳」再出「參拜北斗」,既表對敵手的敬重,更表接下來必定全力以赴、絕不留手,忙收攝心神,亦扯落刀鞘,右手單刀衝天一削,合掌疊捧使「南海禮佛」式;然後迴臂輕劈、順勢提刀,上身微微前傾,又作了個「祖龍回首」式。
宇文無愧點頭想:「老小子禮敬老夫『祖龍』,那是以秦始皇比喻我。哼,龜孫子當然不安甚麼好心,想當然譏刺我即便成王稱帝,也必同始皇帝一般暴虐不仁…長孫見龍不過是個江湖浪子,又怎能解得始皇一片壯志雄心?」
兩人怕對手看出自己肌肉牽動所在,先行擬好破招之法,對視片刻,卻是誰也不敢妄動。
要知,江湖武人兵刃尤如性命一般,既脫棄刃鞘,便是表明視死如歸。他倆俱是當今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手,生平無數次刀劍爭鋒,均沒能壓下了對方,今趟言明誓死一戰,那便非得分出勝負生死才肯罷手,又如何敢大意輕忽?
天光漸亮,風雪忽爾大作,兩人之間的杉木梢頭積雪受風吹拂,唰地聲狂卸而下。
長孫、宇文二老不約而同地拔身而起、撲縱對手。兩人身形尚未近得七尺,之間空隙已被周身罡炁擠壓得連珠價劈咱作響。
長孫見龍右手刀招猛然斬出使發嘯風訣末式「風雨如晦」﹔宇文無愧劍芒暴伸、卻是使上了赤霄經中的絕招「火雲連城劍沖霄」一路劍氣渾成的無上劍法。
鏘地巨響,兩人互換一招,刀劍崩折飛個老遠。兩人將交錯而過的當兒,忽地又迴旋身軀,運足十成功力,相互擊出一招。長孫見龍一掌印在宇文中胸﹔宇文無愧則是一式劍訣插正長孫近心部位。
兩人各自中了對方能破世間任一名高手護體罡勁的無儔內力,未及落地,已然重傷嘔血。血霧充漫天際。
騰騰兩響,一同癱倒在地,半晌起不得身。
便在此時,殺胡林東北方位傳來一句蒼老嘶啞的話聲:「主公!…屬下雲潭淵援手來遲,還請主公降罪!」來人卻正是殺傷樂敢、奪碧鱗聰而走的雲潭淵。
數時辰前雲潭淵既重傷了樂敢,但聞似有契丹援軍逼近該地,當即跨上碧鱗驄,攜著盧逸逃命去。
碧鱗驄足力既健,雲潭淵亦頗識赤霞教眾匿藏方位,兩人一馬堪堪在一時辰內便馳到了目的地。待將盧逸交付女兒、女婿看管,得知教主在殺胡林謀叛不成後失去蹤跡之事,便即點集嚴香主等十名教內好手,逕赴殺胡林探救宇文無愧。
這一行人均為武學精強之輩,儘雖未能抵擋軍隊衝殺,要逃生保命,卻有十足十把握,當下行入早間遼帝駐營休憩所在。
但至該處,只見滿目瘡痍、遍處焦黑﹔遼帝大帳早便撤離,連屍首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一行人正自傍偟無計,忽見一小伍契丹軍勇探將過來。赤霞教眾藝高人膽大,當即出手擒下契丹軍勇拷問,得知這伍人乃是奉了大將耶律兀欲搜殺國師宇文無愧之令而來,帶隊將領為原先恆州守將耶律忠﹔至於耶律德光痾沉傷重,已遷駕欒城。他們一伍人中另有也達該及帕巴兩人遣往林南,尚未歸來。
雲潭淵心道:「那兩名契丹軍勇莫不是探到主公蹤跡,被主公擊斃?說不得,便去一探!」心念既定,施快掌處死一眾軍勇後,便領眾人向殺胡林南尋去﹔他無懼再逢軍勇,就怕主公撞上了死敵長孫見龍,若有折損皮毛,自己便萬死難贖。
將近宇文、長孫決戰所在,雲潭淵已聞兵刃互撞的巨響,心中大震:「便教雲某老命不保,也必護了主公一條性命!」雲潭淵胯下碧鱗驄腿力遠過餘騎,當先趕至。待他衝下馬,扶起宇文無愧,餘騎才陸續開來。
雲潭淵見宇文無愧臉若金紙、口鼻溢血,傷勢極重,一瞥眼見得長孫見龍倒在十幾丈外,兩眼如欲噴出火來,恨恨地道:「主公,您且寬心歇息——待屬下去作了長孫老匹夫。」
赤霞眾人遠遠見得主公重傷倒地,亦均自駭得魂飛魄散,叫「主公」的、叫「教主」的、叫「皇上」的,紛紛滾鞍下馬、手足齊施,趨至宇文身畔。見雲潭淵殺氣騰騰地盯著長孫見龍,更大呼小叫起來:「哎呀!那臭老頭傷了主公啦!」、「天尊者,俺們把臭賊碎屍萬段!」、「格老子入他先人板板!讓老子剁了長孫老兒的腦袋!」
雲潭淵喝道:「統統給老夫閉起了嘴巴!」
嚴香主大聲道:「我們唯您老馬首是瞻啦!格老子的,天尊者快快宰了長孫見龍給主公報仇!」
雲潭淵喝道:「護好主公!主公若有甚麼閃失,老夫要失職的畜牲償命!」起腿踹開幾名擋在身前的香主,氣運雙掌,全身骨骼格格作響,一步步邁向前去,欲料理掉主公的生平勁敵。
長孫見龍受宇文無愧一式劍訣「赤雲似血蔽長空」,赤霄真氣自前胸貫破後背,只差半寸就要擊斷心脈,實在是十成性命丟了九成。耳畔聞得赤霞教眾言語,料想今日將命喪於此,不禁嘆想:「老子一世英雄,未想便死在鼠輩手裡…」
雲潭淵探爪扣捉,長孫見龍勁力盡失,毫無抵抗之力,被雲某高高舉起,腦斜頸歪四肢軟軟垂下,猶似一只爛蒲團。雲潭淵喝道:「長孫見龍,你履壞我主公大事,咱們隱忍了幾十年啦,今兒一掌送你歸天。我數三下,你若無話可說,便動手了!…一、二…」
「三!」雲潭淵重掌拍向長孫的天靈蓋。重掌將中長孫頭顱,宇文無愧威嚴的聲音驀然響起:「住手!」
宇文無愧的言語就雲潭淵聽來,向來便如聖旨綸音、半分違逆不得,猛地收停掌招,回首喜道:「主公!您…您已無恙,那可太好了。這老匹夫…」
宇文無愧顫巍巍地站將起來,強忍體內赤霄、嘯風兩股截然不同的真氣交相傾軋的痛楚,慢慢走向前去,費勁道:「長孫見龍的性命,本座親自料理!」
好容易步至長孫見龍身畔,宇文道:「阿淵,放手…」抬臂齊肩,劍訣聚勁,「嗖嗖嗖嗖嗖」五式彈出,連點勁敵心脈傷處周邊五大穴。
雲潭淵是何等樣的眼力,一見便知宇文無愧不但沒收拾勁敵之命,尚且還替勁敵封穴療傷。五式過後,宇文無愧已然脫力,再撐不住,腳下虛軟。眾香主忙忙上前扶住。
長孫見龍得宇文無愧灌注真氣鎖住傷處,勉強回氣丹田,笑道:「臭老頭不想殺老子麼?」
赤霞教眾怒喝道:「老賊放甚麼屁!」、「給老子閉上鳥嘴!」、「狗賊納命來!」
宇文無愧揮手道:「阿淵…給他一匹馬,讓他走…」
雲潭淵道:「可…可是他…」
宇文無愧皺眉道:「本座的話,誰敢不聽?」
雲潭淵應道:「是…」怒瞪長孫見龍一眼,牽過碧鱗驄韁繩,塞在他掌內,冷冷地道:「姓長孫的!我主公開恩放你一條生路,你最好活得好好的,日後狹道相逢,定取你狗命!」
碧鱗驄識得長孫見龍,貼了過來,長孫冷冷地應道:「這是樂敢小子的馬啊!阿淵,你怎麼偷了來?」
雲潭淵惡狠狠地笑道:「哼哼,那小子中了我一掌『大森羅手』,即便當時未死,眼下也該被狼群啃個屍骨無存了。」
長孫見龍本對樂敢甚有好感,料想樂敢即便刀術學得再好,礙於年歲、內力未能精醇,撞在雲潭淵手裏那裏有活命的份?不禁心慟。再見碧鱗驄唇部安銜處傷裂淌血,嘆道:「可憐、可憐…」翻上馬背,指著宇文無愧,道:「臭老頭!老子絕不領你的情!待你養全傷勢,老子再同你戰上三天三夜!且記住了:多行不義必自斃!──老子便這句話!」
赤霞教眾一聞長孫見龍又出言不遜,怒火填膺,立時就想上前亂刀把胡言亂語的老賊剁成肉醬。
宇文無愧卻笑道:「龜孫子有種便來!…大伙兒讓開,沒本座應許,誰也不許對長孫見龍出手。」
長孫見龍豪笑一聲,叱喝碧鱗驄離去,再不理會赤霞教眾。
長孫見龍再奔馳里許,原先被宇文無愧鎖住的五大穴逐一鬆動,赤霄真氣齊攻心房,劇痛難當,視野模糊搖晃。他輕撫馬鬃,道:「馬兒,帶我到你小主人那兒…咱們給他收屍去。」話聲甫畢,立時狂嘔鮮血,俯身倒在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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