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傾訴。因為無人傾聽，我只能獨白。獨白沒有姿態，語調隨情緒流轉，他有顏色，有氣味，可以辨識。彷彿一個老朋友，我可以無所顧忌，叨叨絮絮。獨白的時候，我常誤以為有人傾聽，其實沒有人。好似意淫，和幻想中的人交歡。獨白是寂寞者的抒情，不浪漫，也不優雅。他是一種無奈。傾訴是真正的做愛，你必須不那麼自我，把對方的愉悅置於自己之上，留意她的呼吸喘息，一顰一笑。每個身軀的扭動，以及其中蘊含的信息。

我一直認為，人是美好的，美麗的生物。但，大多數人其實不是。穿著人皮大衣，內建機器般的情感。年紀越大越是如此，彷彿一具具享樂機器，活在愛恨交織中起起伏伏。它們重複運動，不願關機。它們的愛，就是活塞運動，它們不深刻交流，只需要手淫。它們在別人的皮肉上創造自己的快樂。它們認為的社交，類似魔鬼的舞會。

美好的人類，常常是被排擠的。她們遇上苦難的命運，似乎無能改變，於是寄託於奇蹟與神意。這樣的人在抵禦命運中煥發出自己的潛力。雖然改變不了什麼，仍要奮起，企圖扭轉乾坤的一搏，常是人間最壯烈的風景。人性的高貴，並不是在無災無難吃喝快樂中。高貴的精神誕生於苦難之鄉，一次次與命運搏鬥，一次次失敗與翻身再起，高貴的覺悟由此而生。或許最終還是失敗，但以人性來說，他開花結果了。他的芬芳，他的果實，變成別人的養分。他的故事或許被遺忘，他的一生如夢幻泡影，但是這正是核心之處。人類的美，不在於頹廢，而是覺醒。

於是，不再渴求誰的憐憫，不再沉溺於情感。既不獨白，也不吶喊，無聲地看著世界，我們還是美麗的人。不是形體的完整，而是靈魂的圓滿。不以身相見如來，如來就在我們的本性之中，人人都有。和自己說話，其實正是和如來說話。

我病了幾年，如今靈魂健康了。健康的靈魂，無言說。但我還要說，還要寫，還要活。因為，我的本色是人類中的某一類人。我一直保持著，他是我通行世界的憑藉，可以帶人穿越心所變現的境界。他本自具足，只是我一直誤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