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夕，到傳統市場尋覓家常口味的粽子，看到阿婆坐在路邊小凳上，賣自家

種的小韭菜。宜蘭的小韭菜特別好，像株秧苗似的不起眼，卻是軟嫩鮮香。雖然

依節氣而言已非當令，還是忍不住買一把回家。

韭菜纖維長，不易嚼爛，料理時通常細細切碎，不論包水餃，還是做烘蛋，特殊

的辛香味總能將食材的嗅覺層次提昇到極致。但是，正如氣味濃烈的臭豆腐，喜

歡和不喜歡的人，常呈現兩極化反應。

我們家是喜歡韭菜的，尤其是小韭菜，只要在市場遇見，就會啟動我的做菜慾

望。有時估量著時間不夠，別買了吧！卻總是轉著轉著，雙腳又自動回來，真真

令人難以抗拒。

買回的小韭菜如何料理？取決於家人作息。

若在平日，多半會做成韭菜蛋餃或海鮮餅。

將絞肉先調味炒熟，拌入切碎的韭菜，打幾個蛋，再撒些胡椒粉和勻，便可開始

煎蛋餃了。煎蛋餃得有耐心，一勺勺的舀進平底鍋中，文火慢煎，待香氣散出，

蛋汁梢凝固後即可對摺。

煎好的蛋餃像一枚枚小月亮，飽滿可愛。趁熱吃最佳，一口咬下，韭菜和肉汁混

合的香氣在齒頰間流竄，一個不小心，舌頭和牙齒就會打起架來。放涼後香氣雖

減，仍是極好的便當菜，鹹香下飯。若是多做些存放冰箱，煮湯麵時加幾個，增

色又提味。

最初想做海鮮餅，只因到港式餐廳吃這道點心，十次倒有七八次掃興，不是太油

膩，就是太乾硬，再不然就是全無香氣，擲箸長嘆下，決定自己動手。

自家吃的海鮮餅不需搞得太繁複，用魚漿做基底，拌入大量韭菜和切成小塊的蝦

仁透抽，平底鍋中煎成二面焦黃酥脆的小厚餅，起鍋前再撒上芝麻，就是一道療

飢解饞的家常點心。

海鮮餅好吃易做，魚漿卻不易取得。住鄉下時，市場有家賣魚的攤販，媳婦賣

魚，婆婆則賣各式魚丸，偶爾也打了魚漿賣給自己做魚丸的家庭主婦，我就在那

兒張羅海鮮餅材料。

搬到小鎮後，好久沒吃到韭香四溢、外脆內軟的海鮮餅，想念之餘，將腦筋動到

娘家在漁港的鄰居身上，託她從魚市場帶回魚漿。鄰居以為我要做魚丸，並未多

問，等我將剛起鍋的海鮮餅裝盤，讓女兒送至隔鄰，女兒回來卻大聲嚷嚷：「媽

媽，阿姨說她要娶妳啦！」鄰居的幽默讓正在吃晚餐的一家人，全都笑彎了腰。

若是逢到假日，自然以韭菜盒為首選，再配鍋綠豆地瓜甜湯，簡單又滿足。

我雖喜歡做菜，卻不耐久站，尤其在廚房待得時間久了，便會生出煩躁感。因此

若論起烹飪技巧，我的刀工可說極差，將肉片薄或切出大量細絲這些事，一向含

糊帶過。唯獨做韭菜盒，我竟能耐住性子，將韭菜、紅蘿蔔、豆干、香菇、蛋

皮、冬粉等各式食材，一一切細，推究起來，乃因這道麵食裡，承載過初為人妻

的惶恐，以及看似平淡卻綿長久遠的父愛。

剛結婚那段時日，每天下班後就埋在食譜中研究做菜。蒜泥草蝦、墨魚燜排骨、

砂鍋獅子頭——明明買的是家常菜食譜，怎麼每一樣都忒麻煩！初做羹湯的我被

整得七暈八素，哭喪著臉打電話回娘家訴苦，父親笑著說，那就做韭菜盒子吧！

父親是北方人，因此常吃麵食，和麵、擀皮都是自小看慣的，成年後，我更接下

父親的擀麵棍，家裡包水餃時就由我負責擀皮。父親的提議竟似上天的救贖，將

我從「無用廚娘」的挫折中解救出來。

韭菜盒除了蝦皮外都是素料，提味的要訣在於蝦皮香菇得用慢火炒香，豆干以滷

過的最好，否則亦須炒香。材料備齊後裝在白鐵盆中，淋上香油撒上黑胡椒粉拌

勻，包入擀好的麵皮後捏緊，再入油鍋煎熟。

盒子吃起來要既清香又有滋味，胡椒粉須得多放，每回灑胡椒時，耳邊總迴盪著

父親的聲音，「多放點！不夠不夠，再多放點！」，胡椒辛辣，引得我眼角都濕

了。

假日午後，一家人圍坐桌前，邊包盒子邊聊日常。黑色鐵盤灑上薄薄白粉，胖墩

墩的盒子像福泰的歌劇女伶排排坐好，陽光穿過玻璃窗，斜斜落在斑駁桌面，所

謂歲月靜好，當是如此。

這般美好畫面永存心中，父親留給了我，我亦留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