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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風情(二)夏日吟唱,倉央嘉措的情歌-3
2009/11/08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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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南山區的冰川

作為達賴六世,倉央嘉措短暫的廿幾年生命,充滿了悲劇,而他複雜的情史,從下面這首詩的廣泛傳誦中,變得更富傳奇色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這首詩充滿了深沉的悲傷,字字句句都是哀悼與血淚,人說「情深不壽」,活得壓抑、迷亂、恣意又濫情的倉央嘉措,書寫了自己痛苦的戀情。

佛曰:「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這樣的說法後來又引申出來,認為人生在八苦之中還有「三大悲」。

「生、老、病、死」這四種,屬於生理和肉體上的痛苦,每一種都是極大的難關,面對自己和親人的遭遇,普通人往往不容易看得開;「五陰」即五蘊,說的也是身體的色、受、想、行、識,屬於五種物質和精神狀態的境界,講慾望、五感、反應,都與基本的生理問題相關。

然而,存在還有更大的悲哀,就是三種狀態,意即「愛別離」、「怨憎會」和「求不得」,這「三大悲」的痛苦,屬於心理上的折磨,倉央嘉措卻全都嚐過。

上面的情歌,就敘述了這樣的感覺,因為倉央嘉措就活在這「三大悲」之中,輾轉過了一生。

關於他的情事,或許有人會以為一個喇嘛有幾個女人,或者是上山當王,下山宿娼,偶爾幽會,性起狎妓,並不算什麼。

                  

可是,倉央嘉措雖然家中世代信奉寧瑪派(紅教)佛教,教規也不禁止僧徒娶妻生子,但他被桑結嘉措立為達賴六世,承繼的卻是格魯派(黃教)佛教,則嚴禁僧侶結婚成家、接近婦女,否則就是觸犯淫戒,會受到極為嚴厲的懲罰。

倉央嘉措十四歲就剃度出家,入布達拉宮成為黃教領袖,與家族的信仰宗派不同,扶持他上位也只是作為傀儡,倉央嘉措深深體會到這一點,即使每個人當他是神的轉世,是浪蕩子,是大詩人,是黃教僧侶之首,在他心中最恨的卻是那些「黃狗」的信眾,還有桑結嘉措這隻壓迫他的「猩猩」。

                               

這樣的矛盾,不是出於信仰本身,他所反抗的,則是黃教戒律與信徒。

然而,十四歲那年的戀情,還有無可寄託的思緒,只能在創作中化為深情,於是他可以寫出「不負如來不負卿」,也能來一句「歷歷情人在眼前」,更可以「又到佳期第二回」,十多年的戀愛經驗,在詩句中多得數不完。

可是,在桑結嘉措的箝制下,作為達賴六世,倉央嘉措書寫詩歌的自由也不多,許多詩句沒有保存下來,就算有手抄本,許多還是後人謄錄的,版本不一。

在距今兩百多年以前,政教合一的西藏,實際上教育並不普及,農奴和地主階級分明,能夠讀寫藏文的幾乎都是喇嘛與貴族,僅有少數地位崇高的喇嘛能通漢文、滿文與蒙古文字,因此許多文獻都隨時光散佚了。

因此,倉央嘉措的情歌有的以手抄本問世,有的以木刻版本拓印出,有的以口頭形式流傳,據稱他喜歡寫情詩給酒家女,或是在拉薩街頭認識的女子,有些詩句成為了民謠,大致的內容便留存在傳唱中。

藏文木刻版

由上所述,目前能夠找到上百首的情詩,是碩果僅存的一點點記錄,這些情歌記載的是倉央嘉措的愛情,是他十年黃金歲月的印象,也是他最後的嘆息。

藏文重新翻譯為中文,版本眾多,這首長詩經過將近三個世紀之後,最早的藏文版本僅僅只有前面兩句:「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我查過的資料和看過的手抄本顯示,這首長詩雖然前後連貫,留下的卻只能追溯到中文的漢字版本,後面的情感語意即使看似應該為同一人所作,卻顯得句式雕琢,這是漢民族詩歌的特徵。

但也有可能,這首情歌是轉譯所成,加以中文習慣性的潤飾,將句意變得更為通順。

相傳,這首詩是倉央嘉措寫給初戀情人的作品,記錄著「愛別離」與「求不得」的最大悲哀,而由於兩人的戀情,就留下了如此雋永的情歌。

「瑪姬阿米」makye-ame),藏語中即「未嫁娘」的意思,這個名字出自倉央嘉措的情詩,由詩句中的暗示看來,她就是那個「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卿卿」,也讓我想起《紅樓夢》的那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瑪姬阿米」的命運就是如此,她因為時常與倉央嘉措幽會,導致黃教信徒和藏人貴族的反感。

倉央嘉措為她寫了不少情詩,「瑪姬阿米」的名稱,在拉薩藏文木刻版本中,多達六十六首作為篇首,表現出永摯難忘的深情與熱愛,這六十幾首情詩,跨度長達數年,而在這些情詩之前,倉央嘉措並未產生在拉薩四處冶遊的放蕩行為。

光是一首詩,就以以下的許多版本,有勉強押韻的,有自由詩體,也有濃縮的七絕;由於藏文詩歌多數只有四句,因此用漢文翻譯,雖然平仄格律都不是很工整,翻譯之後顯得也非常貼切。

第一個版本:「在東方高高的山巔,每當升起明月皎顏,那瑪姬阿米的笑臉,會冉冉浮現在心田。」

第二個版本:「在那東方山頂,生起潔白的月亮,瑪姬阿米的臉龐,漸漸浮現在我心上 。」  

七絕的版本:「東山崔嵬不可登,絕頂高天明月生。紅顏又惹相思苦,此心獨憶是卿卿。」

到底哪一種版本比較好呢?這就見仁見智了。

有點遺憾地說,藏文版本散佚嚴重,目前能找到的中文版本,反而最多。

長詩的情況,說來弔詭,藏文手抄本的翻譯,有時往往只是前頭幾句詩,後面接續的漢文翻譯,隱晦地把「瑪姬阿米」轉為「卿卿」,似乎是為了避諱那位少女的名字所致。

話說重頭,傳說中「瑪姬阿米」是倉央嘉措十四歲那時的青梅竹馬,美麗的少女,本來與英俊的少年心心相許,按照兩人在藏南所信仰的紅教,是可以結婚的。

但是,師從達賴五世的倉央嘉措,後來被桑結嘉措接去布達拉宮,成了對立教派的黃教領袖,當了達賴的「轉世靈童」,這就表示,他以往所信仰的完全要被推翻,他不可以和愛人發生關係,也不能與她結合。

身邊的人又為了政教利益,一下子和蒙古人聯盟,與清廷的康熙皇帝做對,一下子得安撫信仰黃教的大地主和貴族階級,犯了淫戒、時常偷跑下山與「瑪姬阿米」偷情幽會的達賴喇嘛,簡直是眾人的眼中釘。

所以就有了一系列有趣的情詩,把倉央嘉措那時的生活描寫得淋漓盡致。

思念情人中:「錦葵原自戀金蜂,誰供花顏奉神靈。欲舞輕翼入殿裡,偷向壇前伴卿卿。」

                         
繼續思念中:「入山投謁得道僧,求教上師說因明。爭奈相思無拘檢,意馬心猿到卿卿。」

 
偷偷幽會中:「欲倚綠窗伴卿卿,頗悔今生誤道行。有心持缽叢林去,又負美人一片情。」


偷溜去幽會:「日暮瞞得眾人行,卻向寵犬語叮嚀。慎勿說道人已去,歸時禪院近黎明。」

幽會回山上:「昨趁夜色赴幽期,鵝羽紛紛曉來迷。兩行屐痕深雪裡,教人如何不得知?」

思念故鄉中:「故園迢迢憶雙親,每對卿卿淚滿襟。千山萬水相追尋,始信卿心勝娘心。」

跟情人相見:「柳枝經風葉未凋,當時愁損畫眉鳥。今日重入歌舞地,逢見卿卿又魂銷。」

這樣的偷情與幽會,讓倉央嘉措寫了不少情詩,寫兩人在一起的歡樂,也私底下表達他懷念故鄉的感情。

倉央嘉措和「瑪姬阿米」的會面,黃教中人當然知曉,所以他罵這些人為「黃犬」,恨他們如狗一樣追蹤他,更唾棄這些黃教喇嘛的政治野心。

倉央嘉措計畫要想法子對付監視他的黃教教徒,一面跟心愛的女子立下山誓海誓,要永遠在一起,心底卻還想著不切實際的浪漫幻影。

「枉緘圖章寄橫塘,畫眉爭似秋波長。願與卿卿兩相誓,不離不棄銘肝腸。」
「一見卿卿倍關情,欲與卿卿締鴛盟。欲問美人心上意,同衾同穴伴死生。」
「回眸一笑嫣然嬌,斷魂飄搖上碧霄。願與卿卿兩相歡,不發毒誓不肯饒。」
「暗約卿卿初三夜,明月如霜倍清豔。且向座前發誓約,此心滿如十五月。」
「故園歸飛杜鵑鳥,春來天地盡竊窕。思與卿卿重相見,執手相看魂欲銷。」
「恰恰嬌鶯不住啼,楊柳枝上說相思。忍得棍棒劈頭打,誓與卿卿不分離。」

上面那句「忍得棍棒劈頭打」,說的就是他幽會被發現,黃教戒律,就是給他一頓好打。

一方面,喇嘛們對「瑪姬阿米」的家裡施加壓力,希望趕緊把這個女孩嫁給別人,要不然就讓她去寺廟裡當姑子,免得她總是和倉央嘉措糾纏不清,讓黃教喇嘛成為笑柄,對於統治全藏失去應有的高貴神聖和權威。

倉央嘉措厭倦單調而刻板的修行生活,時時思戀著美麗的情人,他經常微服夜出,與情人暗中相會,企圖追求崇高的愛情生活。

                    

在詩句中,我們可以看到那樣的冰雪霜天,他正與「瑪姬阿米」溫存回來,布達拉宮外,巡行的喇嘛發現雪地上的足跡,知道這個少年又偷溜出門,隨後,執掌戒律的喇嘛嚴刑處置了倉央嘉措的貼身奴隸,在桑結嘉措的授意下,虐打了這個不滿廿歲的少年,還把他關起來禁足,不准他再犯清規。

倉央嘉措是黃教名義上的領袖,黃教這些人拿他沒辦法,因為他愛得太深,個性倔強,又不願意屈服,只能找「瑪姬阿米」的晦氣。

在此同時,倉央嘉措繼續思念著她:「曾慕鴛鴦效雙棲,南谷林深葉迷離。除卻鸚哥誰人曉,莫將幽情向人啼。」

然後,黃教喇嘛再度上門威脅「瑪姬阿米」,於是倉央嘉措寫了許多記述的詩句。

              

她差點出家:「欲傾卿卿一世情,卻聞蕭寺伴青燈。崇山峻嶺不辭遠,誓與卿卿結伴行。」

她被迫嫁人:「洞房一夜照花燭,卿卿嫁作他人婦。相思如狂心如灰,為情憔悴向誰訴?」

她被迫而死:「侯門一入似海深,欲訊卿卿問鬼神。此情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

痛惜情人中:「傾城美色競群芳,品茗鬥酒擅歡場。欲共卿卿兩相悅,不期魂魄歸帝鄉。」


美人故去後:「蜚短流長斷人腸,情懷惻惻每神傷。惆悵玉人獨歸去,芳草萋萋滿斜陽。」


          

對於「瑪姬阿米」之死,很明顯是黃教喇嘛做的,無論是暗殺,還是她被迫嫁的那個夫家,因為她的「不貞」而私下處刑,已經無法考了。

             

在那樣的時代,倉央嘉措只覺得身不由己,他苦苦嘗到「愛別離」的悲愴,又經歷「求不得」的痛苦,這些壓力與折磨,終於爆發成他對黃教戒律的「怨憎」,可以說,「人生三大悲」他都深切體會到了。

            

不能說,黃教的人使出如此手段,不該譴責,而是倉央嘉措毫無政教實權,只能消極反抗。

             

於是,倉央嘉措墮落了,放棄了,他開始成為拉薩最惡名昭彰的浪子,處處留情。

           

所以他自己也寫了:「端居布拉達宮時,倉央嘉措稱上師。夜醉酒樓美女側,衲本人間一浪子。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令人啼笑皆非,有些事情則使得人神共憤,就算活得再無奈,也沒有辦法。

          

倉央嘉措忽然間悟了:「浮生一刹逝如電,畫樓辜負美人緣。未知來生相見否?陌上逢卻再少年。

           

既然今生無緣,那就相信來生吧!

            

藏傳佛教的信仰,修的是小乘的境界,對於個人的性靈修行,特別注重,然而下輩子已經無法思慮,這一生還活在傷痛之中,乾脆就得過且過,享樂人生。

        

所以他又寫了:「西風吹謝花成泥,蜂蝶每向香塵泣。情猶未了緣已盡,箋前莫賦斷腸詩。

             

可是,舊情難忘,年紀只有廿歲的倉央嘉措,心底只覺得一片滄桑。

             

他讀佛經,思考起生與死的問題:「竟日冥思絕妙相,碧落黃泉兩茫茫。奈何紅顏一時現,不需枯坐與焚香。

          

又覺得:「綠窗深情不忍離,去離徊徨意轉迷。久擬深山學修法,又延行程到後期。

         

倉央嘉措,心中感到分外徬徨,他失去了所愛,本來認為應該回頭苦思清修,徹底斷了塵俗的念頭,但此時各教派與黃教的鬥爭劇烈,他無法拋下信徒和自己的責任,一個人躲去山上,現實及精神上不同層面的煩惱,如影隨形。

於是,在他廿五歲去世之前,那些歷史上將他描述為浪蕩風流的關鍵時期,空虛寂寞的黃教領袖,每逢夜晚就會溜下山去,踏著春花、秋月、薰風、冬雪,四處尋訪溫柔鄉,想找到同樣溫暖的懷抱。

他寫著:滿堂戟指兼罵聲,不由人前不悔情。昨夜偷自尋芳去,曾向山下壚側行。

接著抒發一點重入紅塵的感慨:「蛾眉未到淒絕時,酪酊那複計東西。醉生夢死銷金窟,只此便是神仙地。

情殤之後,在青春最美好的時刻,他卻寄情酒家、狹褻娼女,過得頹廢而憂傷。

然而,倉央嘉措只是一個廿歲的小伙子,他又能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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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創作 散文
自訂分類:旅遊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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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cals
2011/07/13 10:23
嗨~您好

我想引用您的文章到第圖日記可以嗎?http://www.atlaspost.com/user-1274024.htm

請加上「」,並且註明網址和作者名就可以了,謝謝。 Rosy2011/07/16 20:02回覆
1樓. 葉子~
2009/11/15 22:25
好美的情詩
宗教有違犯人性的地方。

後面有更多違反人性的內容,我還沒寫,貼出之後想必會顛覆許多人對於藏傳佛教的感覺。

但這些都是我個人深刻感受到的一些想法。既然如此,還是聽聽歌吧!

Rosy2009/11/15 22:28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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