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風化區(註)並非可以選擇嫁娶對像的地方,妓院(註)中沒有樹立節操的美女,然而卻也不能不分性質、不加區別的用同一個標準來評論。
從前,在京城有一位姓薛的女子,容貌非常美麗,帶著一名婢女以及一名僕婦,租了一處宅邸居住。自稱年僅十五歲而已的薛女,用了一大筆錢買通了管理街市的官署以及衙役們,取得了營業權後就在此開了這麼一間「娛樂會所(註)」。
薛女簪花傅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著牛車前往城南觀賞戲班子演出新編的戲碼,各表演場子(註)也先後暫停表演以等候薛女入座。這些舉動讓旁人不用打聽便都知道眼前這位美女是個青樓女子(註)了。
廣告打足了,戲也散場了,一些經常尋花問柳的浪蕩子們簇擁著薛女護送她回家。有人問她的籍貫來歷,薛女都含糊以對的呼嚨過去(註)。有人問她的芳名,薛女則說:
「我姓薛,家中排行老大。」
那些風流浪子們就稱呼她為「一娘」。
有人則直接了當的問,要與她過夜的話,費用需要多少?對於如此粗魯的問話,薛一娘也不惱怒,而是伸出了纖纖玉臂,露出了手臂上的守宮砂,說:
「我在六歲時,我的師父用丹藥在我的手臂上點上了這個記號,作為檢驗我是否貞潔的依據,因此至我仍是處子之身,不想、也不願意為了錢而陪客人過夜。」
有人就說: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妳一定是精通於吟詠詩詞歌賦,就像妳以前的本家薛校書薛濤(註)一樣嗎?」
薛一娘說:
「詩詞非我長。」
旁人說:
「那麼妳一定擅長唱著《鷓鴣天(詞牌名,又稱「思佳客」)》、跳著柘枝舞(註),就像謝家的歌姬(此人是誰待查中)嗎?」
薛一娘說:
「歌唱與舞蹈也非我所長。」
有人又說:
「或者妳能刺繡出鴛鴦錦,就像妳的本家、人稱針神、號夜來的薛靈蕓(註)嗎?」
薛一娘說:
「這正是我所發愁的我不會的功夫啊。」
大家聽了都是雙手一拍、聳肩攤手的問道:
「如果真如此,那麼妳究竟有什麼方法來賺錢呢?(註)」
薛一娘微微一笑,呼喚婢女捧來一只磁盆,當中放著六個骰子。婢女將瓷盆放在桌子中央後,向薛一娘行禮後退了出去。薛一娘將這六枚骰子拿出來在眾人面前放好,對大家說:
「我表面上雖然是像妓女靠在門旁招攬客人,實際上是在找一位可以托付終生的丈夫,『以相思之骨,代風月之媒』,這樣做也是遵循我的師父的命令。所以,來到我這裡的客人必須先拿出十兩銀子銀子作為賭注,而且不論客人的年紀大小、容貌俊醜(註),只要這六枚骰子一次擲出六個紅色的一點,我就馬上嫁給他,決不食言。然而十兩銀子只能擲一次骰子,想要再擲一次就得再拿出十兩銀子才行(註)。我既然會守信用嫁給擲骰成功之人,也希望各位有意者不要吝惜錢財而耍賴才是。」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北里」,唐朝時妓女都聚集在長安城北側的平康里,後以「北里」代稱為娼妓聚集之地。
註:「勾欄」,本為彎延曲折的欄杆,宋、元時期為劇場或賣藝場所,又代指妓院。
註:「錦泥窠」,「錦泥」原意是形容沾有落花的泥地;「窠」指鳥獸蟲等動物的巢穴。
註:「傀儡棚」,演戲的場所,亦暗指官場。
註:「錢樹子」,即指妓女,因妓院或鴇母憑恃妓女賺錢,也就是當妓女是「搖錢樹」,因而得名。
註:「葫蘆提」,也作「胡盧提」,糊裡糊塗的樣子。
註:薛濤,字洪度,一作宏度,唐朝女詩人、歌妓、名媛。跟隨赴蜀任官的父親薛鄖來到蜀地,父死後薛濤住在成都,與當時諸多名士如元稹、牛僧孺、張籍、白居易、令狐楚、劉禹錫、張祜、段文昌等人都有往來。唐德宗李适、貞元年間,時任劍南西川節度使的韋皋十分欣賞薛濤,突發奇想要授予薛濤「校書」一職,雖未獲朝廷核准,但「薛校書」之名已廣為流傳。
註:「柘枝舞」,傳自西域的石國(或說是郅支國,位於今中亞的哈薩克的江布林城一帶),石國又名柘枝,故名「柘枝舞」。
註:「針神,號夜來者」,指三國時期魏國、魏文帝曹丕的美人薛靈蕓。
見《拾遺記》.卷七.薛靈蕓:(節錄)
魏文帝所愛美人,姓薛名靈蕓,常山人也
……
靈蕓未至京師十里,帝乘雕玉之輦,以望車徒之盛,嗟曰:
「昔者言『朝為行雲,暮為行雨』,今非雲非雨,非朝非暮。」
改靈蕓之名曰「夜來」,入宮後居寵愛。
外國獻火珠龍鸞之釵。帝曰:
「明珠翡翠尚不能勝,況乎龍鸞之重!」
乃止不進。
夜來妙於針工,雖處於深帷之內,不用燈燭之光,裁制立成。非夜來縫制,帝則不服。宮中號為「針神」也。
註:「纏頭錦」,原指纏頭用的羅錦,借指買笑尋歡的費用。
註:「妍媸」,「媸」音「痴」,美與醜。
註:「破慳」,「慳」音「千」,破除吝嗇。指破費、花錢。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三.雪裡紅
北里非相攸之地,勾欄無立節之媛,然未可以一概論者。
昔京都有薛氏女,貌絕豔,攜一婢一嫗,賃宅以居。自雲(云)十五歲矣。出多金市司街卒,遂安堵而開錦泥窠也。嘗簪花傅粉,乘犢車往城南觀新戲,傀儡棚亦輪為之停,遂不言而知其錢樹子也。
遊蕩兒群擁之歸。問鄉貫遊蹤,均葫蘆提以對。問香名,則曰:
「薛氏,行一。」
侍者呼為一娘。問夜合須多寡,則伸玉臂,露守宮砂,曰:
「六歲時,遇吾師以丹藥點作貞驗,至今身猶處子,不願作夜度娘也。」
曰:
「若是,則必工吟善詠,如卿家校書名濤者乎?」
曰:
「非所長。」
曰:
「是必唱鷓鴣舞柘枝,如謝家姬乎?」
曰:
「非所長。」
曰:
「或者能刺鴛鴦錦,如卿家針神,號夜來者乎?」
曰:
「妾病未能也。」
眾撫掌曰:
「審是,究以何術,博纏頭錦?」
女含笑,呼婢捧磁甌出,中列骰子六,供幾(几)中央,再拜安置訖,曰:
「妾名雖倚門,實則求偶,請以相思之骨,代風月之媒,是亦遵吾師命也。來者以白金十兩作孤注,無論齒高下,貌妍媸,一擲成六紅者,即嫁為婦,無食言。然十兩僅一擲,再擲再破慳。妾守信,君等毋吝財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