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3、鄭成功與李定國之約

「魚不可脫淵」鄭家軍無法深入內陸作戰，以致無法與李定國在廣東會師。但東西兩軍會師，壯大抗清聲勢，並非不可行。「既然鄭家軍，魚不可脫淵。但李定國曾席捲湖廣，所向無敵。那只要我由廈門，率軍直入長江，由瓜州鎮江，直取金陵。再深入蕪湖。而他李定國，由西南出雲貴，率軍沿湘江北上，直抵洞庭湖。如此，兩軍就可順利在長江會師。一旦兩軍在長江會師，則天下震動。長江以南半壁江山，也都將重歸大明...」正作此盤算，又時多年在東南沿海征戰，恢復的州縣，最後都又得而復失。所以鄭國姓決心北伐，並派楊廷世與劉九皐，前往西南，告知永曆帝，知會李定國，前往洞庭湖，再至蕪湖會師。而身再貴州安隆的永曆帝，見了鄭國姓的北伐奏章，自是喜不自勝，忙召朝臣議事。又問楊延世、劉九皐，關於鄭成功北伐的準備，與糧餉籌措情形。二人回說：『國姓麾下，有戰船千艘，雄兵二十萬，戰將數百員。大軍的糧餉，多就地而取。但也有滿載貨物的商船，前往呂宋、日本、暹羅、交趾、滿喇加等地，以及到台灣與洋人，作買賣交易，以籌措糧餉...』

永曆帝與眾朝臣，聽得楊延世與劉九皐之言，無不人人欣喜。朝中重臣冷孟銋，更奏請永曆帝，需得對鄭成功與麾下眾將，加封晉秩，以鼓勵天下英雄豪傑，響應抗清復明之心。經眾臣一番議事，因鄭成功已被隆武帝，賜姓國姓。於是永曆帝決定對鄭國姓，進一步封王。忙命禮，鑄造延平王印。並命太監劉國柱，親自帶著永曆帝的聖旨，前往廈門冊封延平王。並對延平王麾下眾將，同樣加封晉秩，封侯封爵。聖旨中更明言，一旦延平王北伐，恢復南京，則就再加封「一字親王」的王位。

永曆十一年。鄭國姓由廈門，率十數萬大軍，由海路北伐。戰艦千艘，雲帆遍海，桅桿如林。又在浙江舟山，與張煌言數萬浙江兵會合。不幸卻再羊山遭遇颶風。因艦隊折損嚴重，只好撤回浙江舟山，重整艦隊。隔年，鄭國姓與張煌言會師後，約十七萬大軍，又從舟山出海，由崇明，直入長江。十七萬大軍的海師，以氣吞山河之勢，先破淮河口的瓜州。繼之迅雷不及掩耳，又攻下軍事重鎮鎮江。一路勢如破竹，兵圍南京，震動天下。長江兩岸州縣，紛紛棄清投明，百姓剪掉長辮，脫去滿袍，重新穿回漢服。鄭國姓並派張煌言率浙江軍，溯江而上蕪湖，等候與從西南溯湘江北上的李定國會師。然而此時，西南李定國的大軍，卻已陷入了困境。主因是永曆十年，當永曆帝接獲鄭成功決定北伐，並邀李定國會師長江的奏章後，雖是喜不自勝。但一方面卻也憂心忡忡。因為李定國永曆六年，也曾率兵北伐，席捲湖廣。然其兩蹶名王，震動天下，卻也被孫可望，所嫉妒。於是孫可望挾天子以令諸侯，對李定國掣肘，欲拔其兵權。最後更迫使李定國放棄北伐，退回雲南。

「延平王邀李定國北伐，會師長江。倘若到時，我仍在貴州受制於孫可望。那孫可望必定會再挾天子以令諸侯，對李定國掣肘。如此一來，李定國又豈能北上，與延平王會師...」因永曆帝擔心，只要自己尚被孫可望挾持，那李定國恐就無法揮軍北上。未雨綢繆，於是永曆帝暗中下了密詔，召李定國勤王，將他從貴州接駕到昆明。幸好同為大西軍，孫可望的麾下將領，有許多李定國的舊識。既然永曆帝下詔勤王，李定國即也神不知鬼不覺，就把永曆帝從貴州安隆，接駕到雲南昆明。因李定國勤王有功。且永曆帝又欲李定國率軍北伐，沿湘江北上洞庭，去與延平王會師長江。即加封李定國，為一字親王─晉王。而李定國將永曆帝，偷偷接駕到昆明，且還受封一字親王。這可讓孫可望，怒不可遏。因認為李定國，就是存心要與他相爭，要與他作對。永曆十一年。於是孫可望反目相向，發兵攻打李定國。然而孫可望，為人殘暴善妒又刻薄，原本就不得人心。且兩軍本同為大西軍，同室操戈，陣前大將，紛紛倒戈，轉而投靠李定國。致使孫可望，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暴跳如雷之下，既然永曆帝已被禮定國接走，孫可望索性獻貴州降清。為邀功，甚至還把雲貴一帶的布陣地圖，與軍事機密，全都交給滿清。

時永曆十二年。既知雲貴布陣虛實，清兵兵分三路，五萬大軍，進攻李定國。因孫可望降清，門戶洞開，清兵長驅直入，使李定國二十萬大軍，屢戰屢敗。平西王吳三桂率大軍，直入雲南，永曆帝倉皇之下，率文武百官逃離昆明。永曆十三年正月，清兵度過怒江，永曆帝幾已無路可逃。既已退無可退，於怒江以西二十里的磨盤山，李定國決定孤注一擲。山高水深，叢林密布的磨盤山，菁蕪滿山的叢林間，只有一條繞過山壁的羊腸小徑可通行。而且那羊腸小徑，甚為狹隘，僅容一匹馬單騎而行。於是李定國認為此地，是個埋伏攻擊敵人的好地方。『清兵入雲南以來，連戰連勝，必然驕兵輕敵。磨盤山的峽谷，地勢險要，倘我首尾設埋伏，等待清兵悉數進入小徑後。前後夾擊，予以引爆地雷，必能將其一舉擊潰...』磨盤山的峽谷小徑，明軍就此分三個地點，埋伏於山邊的密林與草叢，並埋設地雷。按李定國的指示，要等清兵全部都進入峽谷小徑後，在引爆峽谷口第一個埋伏點的地雷。一聽砲響，繼之引爆第二處，第三處地雷，如此便能將清兵悉數圍於峽谷殲滅。然而在此明軍的生死存亡之戰，光祿寺少卿盧桂生，卻陣前叛逃降清。為邀功求賞，盧桂生更將李定國大軍，埋伏磨盤山的機密，密報吳三桂。

磨盤山的峽谷小徑，清兵的前鋒早已進入明軍的埋伏。吳三桂獲得盧桂生的密報後，大驚失色，急忙下令大軍撤退，並沿路搜索埋伏的明軍。彼方清軍因已獲報，沿路搜殺。然此方埋伏的明軍，既沒聽到砲聲也沒收到命令，不敢輕舉妄動。於清兵搜殺之下，死傷慘重。明將竇明望，見事態緊急，倉促引爆地雷。明軍與清兵，就此在磨盤山的狹隘小徑，正面衝突，全面衝殺。戰況激烈，雙方死傷慘重。最後清兵潰敗而逃。然磨盤山一戰，縱是重創清兵，可李定國的大軍也折損嚴重，就此失去對清兵反抗的能力。遑論再想率軍北伐，出湖南，與北伐南京的延平王，會師長江。事實上，永曆十二年，延平王率海師，長驅而入長江，勢入破竹，兵圍南京。然而不但久候不到李定國，前來會師。反而是西南的清兵，為解圍南京不，斷順湘江而入洞庭，進入南京城。因滿清重兵集結南京城，觀音山一戰，致使延平王兵敗如山倒。終在永曆十三年，敗退回廈門。

時永曆十三年。磨盤山血戰後，李定國護送永曆帝，遁走雲林西南騰越州。兵荒馬亂之下，朝廷中的文武大臣，大多各自逃散，整個朝廷幾乎瓦解。且說雲南已是大明國的最邊境，其西南與緬甸國接壤，東南則與暹羅國、交趾國接壤。而在與暹羅、交趾接壤之地，則有一處三不管地帶，稱之為峒烏。磨盤山一戰後，雲南幾乎已盡失。且滿清若在派大軍前來，傷亡慘重的李定國，幾也已喪失對清兵反抗的力量。眼見滿清大軍進攻之勢，勢不可擋，面臨國家存亡，已在一線之間。山窮水盡之下，唯一的一條生路，也只有撤出雲南。考量再三後，於是李定國對永曆帝勸諫，說：『皇上！臣罪該萬死，西南至此恐已淪喪。但東南尚有延平王，孤木獨撐。磨盤山一戰，雖是重創清兵。但他們一定會再派大軍來。而今雲南已無險可守，倘清兵再來，我們將難以招架。所以臣建請皇上，暫先避居於峒烏。峒烏乃三不管之地，車裡與裡角，雖有蠻王。但當還不致威脅到我們。而且峒烏之內，崇山峻嶺，易守難攻。只要我軍把守在峒口，清兵就難以進入，皇上當可安居於其內。再者，倘若我們能收攏峒烏內的土民，為我所用。那有朝一日，我軍反攻雲南，也不是不可能。或者退一萬步想，倘若清兵攻入峒烏。那皇上也可以退入暹羅，召船入海。由海路航向廈門，投靠延平王。』

「峒烏」可說就是個蠻荒，境內叢林密布，人煙罕至，唯蛇虺走獸橫行，與蠱毒瘴癘。其土民稱傣，部落散布於叢山峻嶺之間，風俗語言皆與漢人不同，亦不從屬中國。而車裡與裡角，則為峒烏兩個比較大的聚落，更有傣民的王居於其間。聽得李定國奏請永曆帝，進入峒烏的三不管之地。當下沐天波，立刻出言反對，振振有詞的說：『皇上！萬萬不可進入峒烏。沒人會比我更清楚，一入峒烏便是蠻荒，蠱毒瘴癘。所以我漢民鮮敢入峒烏。因為一入峒烏，很少能活著回來。何況是皇上尊貴聖軀，豈受得了峒烏的蠱毒瘴癘。照我說，為避清兵，皇上應當暫入緬甸國。因那緬甸國，蒙受我大明皇恩二百餘年，向來稱臣納貢，宣示效忠我朝。而且我對緬甸國的國王莽達最清楚。莽達跟我交情深厚，這個人頗有志節，向來崇尚我中國的忠義之心。而今皇上有難，患難相投。莽達必然會傾心相待，效忠皇上，給皇上庇護...』沐天波何許人也？何以對緬甸國王，如此的有自信！以致力諫永曆帝，應該撤退到緬甸國避難。

且說沐天波的祖上，就是明朝開國皇帝朱洪武的養子─沐英。明朝開國之時，沐英奉朱洪武之命，率兵入雲南。就此朱洪武，命沐英鎮守雲南，並負責治理這塊偏遠的土地。此後貫穿整個明朝二百八十年，沐英的後代，就世代負責治理雲南。因沐英死後，受封黔寧王。後代世襲黔國公。因此百姓也就都稱治理雲南的沐家為沐王。而沐天波，是沐英的第十一代孫，也就是第十一世的沐王。二百多年蒙受皇恩，沐家才得以鎮守雲南稱王，自然世代都對大明皇帝，忠心耿耿。所以沐天波，奏請永曆帝撤入緬甸，確實句句也都是忠君愛國的肺腑之言。畢竟沐家世代居住雲南，誰能比沐天波更加了解雲南；以及與雲南接壤的國家的狀況。峒烏，確實是蠱毒瘴癘的蠻荒之地。而永曆帝與后妃，及朝廷的文武官員，各個身軀嬌貴，哪裡成受得了蠻荒之地的瘴氣侵襲。反觀緬甸國，沐天波本與緬甸國王相識。尤其沐天波曾幾次與父親，前往緬甸國拜會緬甸王莽達。每次緬甸王莽達，總是盛大隆重相迎，更命緬甸百姓夾道跪拜。對於天朝的崇敬，可謂表露無遺。莽達更與沐天波的父親沐啟元，稱兄道弟，一派忠肝義膽更可比三國的桃園三結義。基於此，沐天波自然要奏請永曆帝，暫撤入崇尚天朝禮義的緬甸；而非退入蠻荒的峒烏。

「晉王認為該撤入峒烏，或再從暹羅走海路到廈門，投靠延平王。但沐王卻奏請退入緬甸！到底該如何是好？」實話說，永曆帝也不太願意退入蠻荒的峒烏。但晉王李定國，是永曆帝最後的依靠。所以面對晉王與沐王的奏請，一時永曆帝卻是猶豫不決。馬太后的弟弟，國舅馬吉祥見永曆帝猶豫，即刻揣摩上意。一開口，即半帶哽咽的說：『皇上啊！你要想想太后啊！太后已經上了年紀，怎受得蠻荒蠱毒瘴癘的折騰！既然緬甸國王，對我朝忠義，況且與沐王又有交情。而今皇上有難相投，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以禮相待。所以沐王奏的有理啊！』王皇后的舅舅李國泰，跟著也忙奏請說：『馬大人說的對！就算皇上不為太后想。那總得為皇后跟太子想想。現今皇后有病在身，而太子又年幼。倘若進入峒烏那蠻荒之地，皇上想想，誰忍心讓自己的妻兒受苦啊！』因馬吉祥與李國泰的奏請，永曆帝即也下了決定。決心按照沐天波的奏請，退入緬甸。

眼見永曆帝退入緬甸的心意已決，李定國頓是跪地痛哭。再次對永曆帝，諫言說：『臣罪該萬死，臣無法保護皇上。但如果皇上執意要退入緬甸國，請把太子留下，好讓臣能夠在雲南保留一線抗清的力量。一方面也才能牽制緬甸，讓緬甸國王不敢無禮。如此皇上也才能安居緬甸。』縱是李定國痛陳，但太子年幼。倘把太子單獨留下，永曆帝也於心不忍。聖上既不聽李定國的諫言。李定國也只有失望而去。臨離開前，卻是對沐天波嚴詞告誡了一番，說：『我大明國的存亡，責任現在已經全都在你的身上。請先生要努力，不要來日後悔莫及，恨沒聽我的話！』...

明永曆十六年四月，東都明京，台灣安平城。且說永曆帝由雲南退入緬甸，雖然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但西南的兵慌馬亂，君臣倉皇逃難的景象，對兵部司務林英而言，卻宛如仍歷歷在目。置身在安平城的白色塔樓，臨著大員水道的議事廳內。當聽得兵部司務林英，說到永曆帝不聽李定國的勸諫，而撤退入緬甸國。當下國姓爺不免扼腕，嘆息著說：『唉呀！為什麼皇上不聽李定國的建言呢？倘若皇上聽李定國的勸諫，先撤入峒烏。再由暹羅走來路到廈門。那此時，皇上應也已順利來到台灣了！台灣沃土千里，實乃霸王之區。上接日本，下通呂宋、爪哇、麻六甲...海上販運，足以富國強兵。只要大明軍民，在此休養生息，勵精圖治。一旦等待時機成熟，率兵西向，未必不能驅逐韃虜，再興復大明江山。』言語中雖是嘆息，但既聽到永曆帝在緬甸的消息，卻也有希望。但聽國姓爺滿帶自信，續說：『不過這也還好。既知皇上撤退入緬甸，只要我安頓好台灣，自當派船前往緬甸，將皇上接駕到台灣。一旦皇上來到台灣，君臣同心，必能將此島建設成一個海外的新中原，做為復興我漢室江山的基地。而這，正也是我當初力排眾議，堅持東征台灣的用意！』

國姓爺說得自信，又說要派船到緬甸接駕永曆帝。然這番話，聽在林英的耳裡，卻是心如刀割。但見身穿袈裟，作出家人打扮的林英，頓是眼眶含淚。一開口，喉頭向被甚麼哽住，尚未出聲，已然兩行淚下。因為林英，當時也隨永曆帝撤入了緬甸。誰知！永曆帝入了番邦，那卻是一場悲劇的開始。對林應而言，更是往事歷歷在目。...時永曆十三年。永曆帝率領朝廷文武官員及御營，在沐天波的帶領下，浩浩蕩蕩進入緬甸國，來到曩本河北岸。一路所經之地，村落的緬甸百姓，聽聞天朝的沐王到來，無不沿路跪地叩拜迎接。時永曆帝坐在大轎內，拉開轎簾偷窺。見沿路緬甸百姓如迎神明般的虔誠，落難之際，不禁大為感動。然寄人籬下，原本以為找到了救贖，誰知卻是仰人鼻息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