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ver版總譜

華格納的歌劇飛行的荷蘭人（德語：Der Fliegende Holländer；英語：The Flying Dutchman），又譯作漂泊的荷蘭人，1843年於德勒斯登首演，由他本人擔任指揮，當年他三十歲，正處於事業起飛的轉折點。

關於這兩個譯名，「飛行的荷蘭人」是德語直接翻譯過來，意思是他所乘坐的幽靈船會飛行，或說非常快速。而「漂泊的荷蘭人」則是意譯，針對荷蘭人本身，他四處漂泊，等待救贖，但並不會飛（會飛的是船 ）

至今這齣歌劇仍然經常上演，比起他後期的作品，音樂風格較傳統也好理解。至於故事，先看荷蘭人所受的詛咒：

"曾經，在暴風雨中，荷蘭人說：無論怎樣，我都不停止航海！"(第二幕)

撒旦聽到後，就詛咒他駕著幽靈船，永遠航海，不得休息，這也是對他得意於自己的航海技術，以為人定勝天的處罰。

但他的救贖是，每七年可以上陸一次，若遇到「永遠誠實誓言」的女人"，就可以得救。

女主角仙塔簡直就是為荷蘭人而打造的，她整天看著荷蘭人的肖像畫，無所事事陷入恍惚。剛好她的父親船長達蘭，又因為遇到暴風雨避難，而認識了荷蘭人，並被其財寶迷惑，沒有經女兒同意，就答應了他與女兒的婚事。

本來仙塔，是與獵人艾瑞克定親，但這位獵人是貧窮的，沒把握能娶仙塔。當仙塔看到朝思暮想的荷蘭人出現時，連魂魄都被奪走了~但值得注意的是，她從來沒說愛上荷蘭人，是同情他一世漂泊，無法得救的成分居多...

而荷蘭人的財寶哪來的？荷蘭人是繼西班牙與葡萄牙人後，與英國爭奪海權的強國，時間約在十七世紀。我很愛讀地理大發現的書，有一點讓我印象深刻：就是荷蘭人會在繞過好望角後，直接靠著強勁西風，完全不停靠任何陸地，直接開到印尼！這在帆船時代，是非常藝高人膽大的事情。

荷蘭人優異的，持續的航海技術，在當時就很有名，"飛行的荷蘭人"傳說可能由此而來。以此優異的技術，到了亞洲獲取大量財寶，當然也不意外了。

但荷蘭人說出了真話：

財寶有何用呢？我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小孩，更找不到家。

這才是荷蘭人真正追求的，有了這些，他才能得救。

這齣歌劇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些描寫暴風雨的音樂，相當生動逼真，華格納改變以聲樂為主的思維，用管弦樂音響來描繪。再來就是荷蘭人與仙塔的唱段，帶有一種神祕而命定的必然感，非常吸引人。

以上是由著名男中音費雪狄思考演唱荷蘭人的演出，有德語對照字幕。剛開始是一個暴風雨的場景，達蘭與他的船好不容易才靠岸，船員們忙著丟繩，下錨。銅管奏出幽靈船的D小調主題，低音則是弦樂恐怖的半音階上行，又把主和弦都升半音(0:29)，效果突然而驚悚。

平靜下來後英國管奏起仙塔的動機，也是救濟的動機(1:49)，帶有溫柔撫慰的意味。風暴再起，到荷蘭人為自己命運的嘆息(4:54)，又慢慢平靜，南風吹起聽到船夫們唱的歌(5:32)，以及女人們等待丈夫返航所唱的歌(6:07)，仙塔說著幽靈船的故事(6:35)，達蘭介紹荷蘭人給自己女兒認識(7:31)，救濟的動機想站穩卻一直失敗(8:35)，荷蘭人懷疑仙塔的忠貞，也不想害她，打算走了…

但轉折發生，仙塔完全願意跟隨他，就算生命破滅(9:27)，最後是兩人結伴升天的歌，使用救濟動機(11:14)，這和弦很有趣(11:20)~降了第六級音，讓第四級和弦，接到主和弦，達到淨化效果，這算是一個有宗教意味的變格終止~效果絕佳。 

幕啟後(12:14)，就是一堆水兵的聲音，暴風雨還並未消失，不過船長達蘭已鬆一口氣了。

然後舵手唱的歌(17:09)，說南風會帶他回去看到愛人，有沒與"崔斯坦與伊索德"中，水手唱的歌很類似？那首歌也是說要回到心愛的女子身邊，但此時幽靈船的主題響起，幽靈船出現了！

然後是荷蘭人的詠嘆調，這首曲子特別值得研究，也就是我說的，神秘又帶有命定感。

他說七年時間到了(22:49)，可以上岸了。後來是像在找尋調性，隨著c小調的確立，他唱出對死亡的憧憬(25:18)：

即使故意觸礁，還是不死！啊！我的墓穴都打不開！(25:42)

這裡的”啊”字，是把d音突然降半音的，驚悚又有轉調效果。

他認為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忠誠(29:49)，這裡用了大調，好像已認清事實：他也只不過是被神靈，天使當作玩具而已。。這個大調就是種命定感。

隨後陷入陰暗(31:54)，完全是減七和弦作用~是的，就是這種音程被削減的和弦，華格納以這樣的方式來安排厄運，後來指環中的阿爾貝里希，在指環被奪走時也是如此。

另外，減七和弦也會有一些音在調性中沒有，這就會有神祕感了。荷蘭人希望世界停止轉動(32:22)，永遠毀滅！直接到了C大調(32:30)，將減七解決，手法巧妙，這又是命定感，這個唱段在音樂史上，具有獨特的價值。

然後是幽靈合唱。達蘭與船員發現了荷蘭人(34:41)~這旋律非常像指環的疲憊動機(35:26)…荷蘭人的船雖然堅固，但他的心是很疲憊的~疲憊動機一直出現。然後他說要寄宿一晚，就可讓達蘭得到大量財寶，卻在疲憊動機的伴奏下(41:19)，嘆息自己沒有家，沒有妻兒，財寶又有何用？

然後的二重唱，達蘭為了有財寶而欣喜，荷蘭人仍在嘆息，不過最後是大調，表示事情可成！船也順利靠岸了。

這版本第一幕與第二幕是接在一起的~到了達蘭的家，牆上掛著一幅畫，是穿著黑衣，鬍鬚濃密，臉色蒼白的男子，他是？

與第一幕都是男人的情況不同，這裡都是女人，大概都是船員的眷屬，大家在織布，開心的在唱歌。只有仙塔--達蘭的女兒，看著畫像哼著曲子，這就是她的動機，也是所謂救濟的動機(58:48)~還有調性是C大調，與前面大家唱的A大調不同，像是出淤泥而不染。

奶媽不解她為何整天看著這畫像(59:01)，簡直浪費青春，大家也嘲笑她，但仙塔要大家靜下來，聽她唱歌，就是畫像中荷蘭人的故事，此時也響起幽靈船的動機(1:02:59)。

接下來就是仙塔的敘事曲，講的是荷蘭人的傳說故事，他被詛咒，怎樣都不停止航海，不能休息，這時背景充滿狂風暴雨似的管弦樂，除非得到一個女人永遠的忠誠，此時當然是救濟動機(1:04:42)…才到光明的大調。

這個敘事曲，大概就是這兩段的交替。後來連嘲笑她的婦人們也都受感動，但她說：

能拯救荷蘭人的，就是我了！(1:10:31)

這真是聖母情結大爆發！但大家對這就不予認同了~一下陷入混亂中，此時她的愛人艾瑞克來到(1:11:13)，自然又是哭天喊地~但要注意，這哭地喊地的，不是女人，而是一個男人！

艾瑞克帶來達蘭船長與船員回來的消息，眾婦人們急忙要準備吃的給自己的老公，奶媽也是，只是她的聲部較低，實在聽不太出來，大家的感動與好奇心都只是暫時的，還是現實的義務比較重要~華格納精彩描寫了她們與仙塔的不同。

接下來就是艾瑞克的求婚與抱怨了(1:13:23)，我覺得有點囉嗦，而且其作風明顯保守，雖中間有些轉調，但始終都以開場的降B大調，或其關係調G小調為主，不像荷蘭人的唱段那麼自由。

但仙塔並不認為她對荷蘭人的畫像引發之想法有什麼問題，認為這只是同情。又唱了救濟動機(1:20:32)，連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當真了？

艾瑞克說在夢中，見到她與荷蘭人一起走向毀滅，原先是想警告她吧！但沒想到卻讓她極為興奮，因為夢想的事可能成真...

更讓人意外的是，爸爸真的帶了那個荷蘭人回來了(1:25:58)…她驚叫出來，一動也不動的盯著荷蘭人。達蘭就好像"崔斯坦與伊索德"中的馬克王，無法理解崔斯坦與伊索德一樣，達蘭也無法理解自己的女兒為何會對外在世界無動於衷，她眼中只剩荷蘭人...

再來是華格納愛用的~轉位的半減七和弦(1:29:38)，算是後來崔斯坦和弦的先聲，也是一種恍惚沉默的境界。達蘭自己覺得是電燈泡，就先離開了。

接下來就是完全屬於兩人世界的二重唱(1:33:57)。原來荷蘭人早已夢見過仙塔的姿態了，也魂牽夢縈許久了，和仙塔對他的情形一樣，這真是命運的安排，兩人就應該要在一起，無論生還是死，現實對他們也不再重要，這還是讓我想起崔斯坦與伊索德。

此時也出現了調性不穩，甚至混淆的情形，荷蘭人就像在找尋仙塔般，不斷飄泊在各個調性間，最後才抵達E大調(1:36:42)。

兩人開始重唱，剛開始仙塔同情其痛苦，用的是E大調的關係調升c小調，也讓熱情潛伏，有趣的是，認為自己找到意中人的荷蘭人，則還是大調，最後仙塔也跟隨了(1:39:09)。

稍微醒覺，荷蘭人還是不太相信~仙塔真的願意和他一起嗎？(1:40:43)這就好像是辯證法一樣，要從正題的部分，來到反題的部分了。

在仙塔肯定回答，排除矛盾後，合題開始出現了(1:43:24)，荷蘭人要的就是，女人的忠貞，永遠跟著他，仙塔完全願意(1:45:31)，而且是至死不渝(1:46:29)！

直到達蘭回來(1:49:15)，他宣布平安回來要辦宴會慶祝，也合辦兩人的婚禮，三人興高采烈，出現難得的歡慶樂段，接到第三幕(1:52:10)，此時已是C大調，舞台配置相當有趣：在達蘭的家前，他的船與荷蘭人的船並列，月色很美。達蘭的船上大家歡天喜地，但荷蘭人的幽靈船卻一片死寂，陰暗帶著不祥的意味。。

...在水手們的合唱後，婦人們卻注意荷蘭船上沒有一個女人(1:54:57)，也很死寂，想分點東西給他們吃，但毫無回應，以為他們都死了，趕快要叫醒(1:57:47)…

在短短的飲酒歌後，荷蘭人的幽靈船開始有動靜了：先是輕輕的波紋，船上出現怪異的火焰，然後暴風開始捲起，鑼聲一響(2:20:49)，換荷蘭人唱歌了！

當然是幽靈船的主題，並把B小調主和弦升半音(類似序曲)，加上短笛尖銳的減七和弦效果(2:03:02)，笛音是該船的信號。船員們唱的也是慶祝婚禮，但卻是想要早點娶到新娘，然後走人，也認為這永遠的詛咒不會被打破，大概先前已有不好的經驗(？)

達蘭的船員聽到這幽靈的歌曲嚇一大跳，而且他們的船竟然仍是風平浪靜！不過他們也不認輸，大聲的唱，在B小調的導和弦上，兩邊開始競爭(2:04:39)，然後解決到B小調時，竟然又出現另一個減七和弦(2:04:53)，這次很難解決，達蘭船員已無力，荷蘭人又要破壞此調性(2:05:15)，在船員畫十字退場後，幽靈船員們哈哈大笑！然後才恢復了B小調，這段是很精彩的。

然後是來問責仙塔的艾瑞克(2:06:42)。而仙塔只說：

我不能回答你。(2:07:01)

這與崔斯坦與伊索德非常相似。艾瑞克認為仙塔之前有給他愛的誓言，並試圖用優美詠嘆調讓其回憶，聽到這些的荷蘭人(2:12:07)，實在不忍破壞其幸福，因而要仙塔放棄。

但仙塔不肯，荷蘭人急忙給哨音，要船下錨出航(2:13:03)，他要出海了，告別陸地，仙塔則唱：你懷疑我的忠貞嗎？她的旋律是跟著與模仿荷蘭人的，而艾瑞克還是呼天喊地，形成F小調的三重唱。

以共同音轉到了D小調，荷蘭人還是想讓仙塔離開(2:14:54)，還說妳還沒在神前發誓妳的忠貞，可以反悔的~艾瑞克則開始呼救，但仙塔卻以”極度興奮”的姿態，願意以自己永遠的貞潔來挽救他(2:17:03)，並轉到D大調(2:17:52)。

達蘭和奶媽跑來，但已太晚了，就在D大調救贖的音樂中，就像在序曲中那樣，以變格終止那樣的宗教情懷(2:20:14)，仙塔跳入海中，荷蘭人的幽靈船也消失了，詛咒結束，遠處浮現了荷蘭人與仙塔的樣子，被淨化之光包圍(verklärter Gestalt)，荷蘭人緊抱著仙塔。 

就是這種明知要毀滅，仍然極度興奮的心理狀態，讓我深刻的感覺，這齣歌劇的不尋常...這算是"崔斯坦與伊索德"的先聲，但更明確的表達了拯救的意義。是的，死亡是一種昇華，與其在現實庸庸碌碌，不如勇敢追求自己所愛，以此超脫人世之空虛及痛苦。

文/夏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