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革」那些年》寫作緣起：「解嚴後」青年的中學回憶錄
2011/09/0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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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地道的台灣人，同時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我以身為炎黃子孫為傲，我是一個在台灣的中國人。
用極具煽惑力的政治語言來説，我是「正港」的「番薯囝仔」。我的父親成長于台南鄉下，家境貧困，十五、六歲就到台北市謀生活，在舊稱「大稻埕」的迪化街「布市仔」一帶給布行做學徒，「出師」後就在台北成家立業。母親娘家則世居台北「艋舺」（今萬華），是清朝時台北城最繁榮的地方，那裏龍蛇雜處，煙花處處，充滿黑幫及酒肆。2010年上映的趙又廷、阮經天主演的電影「艋舺」，演的就是這一帶「江湖」上的故事。
父族祖先相傳是明末隨鄭成功來台開墾的部將，父親故鄉所在的台南縣佳裏鎮頂裏（2010年直轄市改制後改稱「台南市佳裏區」），古稱「下營」，就是鄭氏軍營屯墾的所在。我的祖母不識字，也不懂國語（普通話），只能説一口濃濃台灣嘉南一帶的閩南語。祖父則讀過幾年日本殖民時期的「公學校」（相當於小學程度，當時台灣人讀的叫「公學校」，日本人讀的叫「小學校」，日本殖民者在台採分離教育制度），後被過繼給族人為養子，便中斷學習，但仍識得一些漢字，總愛説北白川宮、乃木希典這些日本將領的故事。
祖父母一生在台南鄉下居住，他們個性純厚，不擅於心計，極重人情，保持著宛如明末封建農村的生活方式。記憶中的祖母，總是在一年的幾大節慶、祖先忌辰、神佛誕辰等日子，備齊三牲酒禮、金銀紙錢，相當慎重地焚香祭祀。她做的碗粿及肉粽，口味獨特，至今再也吃不到更好的味道。
在台灣「文革」那些年，我這樣的家族背景是絕對的「政治正確」，根正苗「綠」的。
但是，當我于2000年起開始在個人網站「卜正的秘密別墅」上撰文批評時政，並參與網路各種政治論壇的討論時，我卻第一次被人罵是「中國豬」。一些綠營的支持者説，我反對陳水扁，是反台灣、反本土，對不起我的台灣人祖先。當時氣憤難平的我，在網路上用了好幾個「台語」的字詞回他，就為了證明我「台灣人」的身份。後來，我慢慢體會到，在當時那波台灣「文革」中，你究竟是不是「台灣」人，不是按什麼省籍血緣，而是你與他們的政治立場是否一致。
台灣「文革」這個稱法，是如今站在2011年的我，回首過去那段成長歷程而深深得出的感想。我生於1987年9月，那時台灣地區已解嚴快兩個月，沒多久即開放大陸探親，兩岸民間得以接觸。1988年1月，蔣經國去世，台灣進入李登輝時代，我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在歷史的轉捩點上出世，見證了此後李登輝及陳水扁二十年的「禍國亂政」。
大陸現流行「八零後」的説法，説的正是1978年改革開放後成長的一代，而台灣則稱作是「七年級生」（民國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在我看來，我不僅是「八零後」、「七年級生」，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解嚴後」，趕上了台灣在後蔣時期的風雲際變。
最近親民黨主席宋楚瑜説要開啟「二次寧靜革命」，挑動了新黨主席郁慕明的神經。所謂的「一次寧靜革命」，表面上説是終結萬年國會、完成憲政改革及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改選（含國民大會代表及立法委員），但趕走了「老賊」（從大陸隨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的大陸各地代表）之後，卻又迎來了「小賊」，也就是李登輝用來打擊國民黨內大老的地方黑金勢力。「一次寧靜革命」其實就是國民黨內「主流」與「非主流」的宮廷鬥爭，前者是以李登輝為首的「本土改革派」，後者是以李煥、郝柏村為首的「外省保守派」，其本質除了是世代、省籍之爭，還隱含著國民黨的統獨路線之爭。
「一次寧靜革命」是台灣「文革」的序曲，而台灣「文革」的內涵就在於「去中國化」。1994年，剛剛脫離國民黨成立的新黨，推出政治明星趙少康參與台北市長選舉，對上國民黨的黃大洲及民進黨的陳水扁。趙少康左批黃大洲是李登輝的附庸，面對台北街頭「全民計程車」對外省人行使的暴力毫無反應；右批陳水扁是陰險兇狠的台獨，將把台灣帶上戰爭的邊緣。選舉的結果，在李登輝「棄黃保陳」的運作下，趙少康高票落選，陳水扁取得首都執政權。這場選舉，竟是台灣此後近二十年政治格局的濫觴。
1996年，李登輝當選為第一任民選總統，此後的四年任期中，陸續推出「認識台灣」教科書及「特殊的國與國關係」（兩國論），台獨方向日益明顯。1999年9月，我正式進入台北市龍山國中（大陸稱初中）就讀，當時媒體熱播宋楚瑜與李登輝「父子」情變，李登輝諷刺宋楚瑜是「提籃仔假燒金」，宋楚瑜宣佈投入2000年總統大選。那一夜，我和父親一同在客廳目睹這一幕，就在一剎那間，我開始與台灣政治「接線」了。
1999年9月至2002年6月這段期間，我在龍山國中學習；而2002年9月到2005年6月，我則在建國中學讀書。整整六年的中學生涯，幾乎就在陳水扁執政下度過。陳水扁上台後，台灣「文革」開始由暗轉明，「去中國化」的浪潮席捲台灣的政治、文化、教育各個領域。龍山國中位於台北市的本省老社區艋舺，校園裏的「文革」氛圍是非常明顯的。記得當時老師在課堂上倡議要公投改國號、定台語為「國語」等，向本土化靠攏成為一種流行。當時已相當關注政治的我，把觀察到的「文革」現象及個人想法，都記錄在學校規定每日提交的「聯絡簿」日記裏，旁邊還配上插圖。這些國中時期的成長記事，大部分都還保存了下來。
在建中的日子裏，我加入了建中青年社，負責編撰校刊《建中青年》，因而得到了許多請公假外出的機會，開始一段輕狂的歲月。2004年3月，連宋因319「槍擊案」敗選，與陳水扁相差不到一個百分點，我乃投身總統府前廣場參與抗爭，一直堅持到7月才退出，期間幾次移轉陣地，從總統府前、中正紀念堂再到過去國民黨中央黨部前的空地（國民黨中央後來在馬英九第一次擔任黨主席時搬遷到八德路），接觸了退休公務員、家庭主婦、上班族、左派老知青、外省幫會、失業工人、靜坐大學生等形形色色的人物，也第一次感受到在群眾簇擁下登台演講的快感。當時我幾乎天天在廣場，曠課已到無法計算的地步，建中一度要將我退學，還驚動父親到學校開會。
整個中學時期，正是台灣「文革」的高潮階段，國族認同混淆、是非價值顛倒，兩岸戰火一觸即發。如今，馬英九第一任任期即將結束，馬上又要面臨一場總統大選。過去由國民黨重新執政的四年，許多人期望的「撥亂反正」似乎並不徹底，這段台灣曾經經歷的「文革」歲月也並未得到多少省思。在我剛滿二十四歲的此刻，決定寫下自己中學時光的回憶錄，用自己的人生歷程，敘述一個「解嚴後」青年眼中的台灣「文革」。
《台灣「文革」那些年》，就是這樣一部作品，由一系列中學時代的故事組成，部分將直接改寫自國中留下來的日記。我將《台灣「文革」那些年》分成上下兩部，上半部將敘説國中的故事，下半部則是高中的故事，整部作品是我的人生歷程，同時也反映台灣「文革」那些年的政治氛圍。
從今天開始，我將不定期連載《台灣「文革」那些年》一系列的文章，發佈在FACEBOOK、新浪博客、天涯社群、「你好台灣」論壇、台灣UDN部落格等網路平台。我不知道這部作品何時才能完成，我只是無所拘束地寫出我的故事。
王炳忠，2011年9月4日於台北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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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忠(卜正)
電郵：wangpingchung@gmail.com
MSN：ben1234567890@pchome.com.tw
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puchenwang
新浪微博：http://weibo.com/puchenwang
用極具煽惑力的政治語言來説，我是「正港」的「番薯囝仔」。我的父親成長于台南鄉下，家境貧困，十五、六歲就到台北市謀生活，在舊稱「大稻埕」的迪化街「布市仔」一帶給布行做學徒，「出師」後就在台北成家立業。母親娘家則世居台北「艋舺」（今萬華），是清朝時台北城最繁榮的地方，那裏龍蛇雜處，煙花處處，充滿黑幫及酒肆。2010年上映的趙又廷、阮經天主演的電影「艋舺」，演的就是這一帶「江湖」上的故事。
父族祖先相傳是明末隨鄭成功來台開墾的部將，父親故鄉所在的台南縣佳裏鎮頂裏（2010年直轄市改制後改稱「台南市佳裏區」），古稱「下營」，就是鄭氏軍營屯墾的所在。我的祖母不識字，也不懂國語（普通話），只能説一口濃濃台灣嘉南一帶的閩南語。祖父則讀過幾年日本殖民時期的「公學校」（相當於小學程度，當時台灣人讀的叫「公學校」，日本人讀的叫「小學校」，日本殖民者在台採分離教育制度），後被過繼給族人為養子，便中斷學習，但仍識得一些漢字，總愛説北白川宮、乃木希典這些日本將領的故事。
祖父母一生在台南鄉下居住，他們個性純厚，不擅於心計，極重人情，保持著宛如明末封建農村的生活方式。記憶中的祖母，總是在一年的幾大節慶、祖先忌辰、神佛誕辰等日子，備齊三牲酒禮、金銀紙錢，相當慎重地焚香祭祀。她做的碗粿及肉粽，口味獨特，至今再也吃不到更好的味道。
在台灣「文革」那些年，我這樣的家族背景是絕對的「政治正確」，根正苗「綠」的。
但是，當我于2000年起開始在個人網站「卜正的秘密別墅」上撰文批評時政，並參與網路各種政治論壇的討論時，我卻第一次被人罵是「中國豬」。一些綠營的支持者説，我反對陳水扁，是反台灣、反本土，對不起我的台灣人祖先。當時氣憤難平的我，在網路上用了好幾個「台語」的字詞回他，就為了證明我「台灣人」的身份。後來，我慢慢體會到，在當時那波台灣「文革」中，你究竟是不是「台灣」人，不是按什麼省籍血緣，而是你與他們的政治立場是否一致。
台灣「文革」這個稱法，是如今站在2011年的我，回首過去那段成長歷程而深深得出的感想。我生於1987年9月，那時台灣地區已解嚴快兩個月，沒多久即開放大陸探親，兩岸民間得以接觸。1988年1月，蔣經國去世，台灣進入李登輝時代，我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在歷史的轉捩點上出世，見證了此後李登輝及陳水扁二十年的「禍國亂政」。
大陸現流行「八零後」的説法，説的正是1978年改革開放後成長的一代，而台灣則稱作是「七年級生」（民國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在我看來，我不僅是「八零後」、「七年級生」，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解嚴後」，趕上了台灣在後蔣時期的風雲際變。
最近親民黨主席宋楚瑜説要開啟「二次寧靜革命」，挑動了新黨主席郁慕明的神經。所謂的「一次寧靜革命」，表面上説是終結萬年國會、完成憲政改革及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改選（含國民大會代表及立法委員），但趕走了「老賊」（從大陸隨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的大陸各地代表）之後，卻又迎來了「小賊」，也就是李登輝用來打擊國民黨內大老的地方黑金勢力。「一次寧靜革命」其實就是國民黨內「主流」與「非主流」的宮廷鬥爭，前者是以李登輝為首的「本土改革派」，後者是以李煥、郝柏村為首的「外省保守派」，其本質除了是世代、省籍之爭，還隱含著國民黨的統獨路線之爭。
「一次寧靜革命」是台灣「文革」的序曲，而台灣「文革」的內涵就在於「去中國化」。1994年，剛剛脫離國民黨成立的新黨，推出政治明星趙少康參與台北市長選舉，對上國民黨的黃大洲及民進黨的陳水扁。趙少康左批黃大洲是李登輝的附庸，面對台北街頭「全民計程車」對外省人行使的暴力毫無反應；右批陳水扁是陰險兇狠的台獨，將把台灣帶上戰爭的邊緣。選舉的結果，在李登輝「棄黃保陳」的運作下，趙少康高票落選，陳水扁取得首都執政權。這場選舉，竟是台灣此後近二十年政治格局的濫觴。
1996年，李登輝當選為第一任民選總統，此後的四年任期中，陸續推出「認識台灣」教科書及「特殊的國與國關係」（兩國論），台獨方向日益明顯。1999年9月，我正式進入台北市龍山國中（大陸稱初中）就讀，當時媒體熱播宋楚瑜與李登輝「父子」情變，李登輝諷刺宋楚瑜是「提籃仔假燒金」，宋楚瑜宣佈投入2000年總統大選。那一夜，我和父親一同在客廳目睹這一幕，就在一剎那間，我開始與台灣政治「接線」了。
1999年9月至2002年6月這段期間，我在龍山國中學習；而2002年9月到2005年6月，我則在建國中學讀書。整整六年的中學生涯，幾乎就在陳水扁執政下度過。陳水扁上台後，台灣「文革」開始由暗轉明，「去中國化」的浪潮席捲台灣的政治、文化、教育各個領域。龍山國中位於台北市的本省老社區艋舺，校園裏的「文革」氛圍是非常明顯的。記得當時老師在課堂上倡議要公投改國號、定台語為「國語」等，向本土化靠攏成為一種流行。當時已相當關注政治的我，把觀察到的「文革」現象及個人想法，都記錄在學校規定每日提交的「聯絡簿」日記裏，旁邊還配上插圖。這些國中時期的成長記事，大部分都還保存了下來。
在建中的日子裏，我加入了建中青年社，負責編撰校刊《建中青年》，因而得到了許多請公假外出的機會，開始一段輕狂的歲月。2004年3月，連宋因319「槍擊案」敗選，與陳水扁相差不到一個百分點，我乃投身總統府前廣場參與抗爭，一直堅持到7月才退出，期間幾次移轉陣地，從總統府前、中正紀念堂再到過去國民黨中央黨部前的空地（國民黨中央後來在馬英九第一次擔任黨主席時搬遷到八德路），接觸了退休公務員、家庭主婦、上班族、左派老知青、外省幫會、失業工人、靜坐大學生等形形色色的人物，也第一次感受到在群眾簇擁下登台演講的快感。當時我幾乎天天在廣場，曠課已到無法計算的地步，建中一度要將我退學，還驚動父親到學校開會。
整個中學時期，正是台灣「文革」的高潮階段，國族認同混淆、是非價值顛倒，兩岸戰火一觸即發。如今，馬英九第一任任期即將結束，馬上又要面臨一場總統大選。過去由國民黨重新執政的四年，許多人期望的「撥亂反正」似乎並不徹底，這段台灣曾經經歷的「文革」歲月也並未得到多少省思。在我剛滿二十四歲的此刻，決定寫下自己中學時光的回憶錄，用自己的人生歷程，敘述一個「解嚴後」青年眼中的台灣「文革」。
《台灣「文革」那些年》，就是這樣一部作品，由一系列中學時代的故事組成，部分將直接改寫自國中留下來的日記。我將《台灣「文革」那些年》分成上下兩部，上半部將敘説國中的故事，下半部則是高中的故事，整部作品是我的人生歷程，同時也反映台灣「文革」那些年的政治氛圍。
從今天開始，我將不定期連載《台灣「文革」那些年》一系列的文章，發佈在FACEBOOK、新浪博客、天涯社群、「你好台灣」論壇、台灣UDN部落格等網路平台。我不知道這部作品何時才能完成，我只是無所拘束地寫出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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