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裊裊香煙
2010/02/28 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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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媽廳前,燭光灼灼,香煙裊裊。供桌上擺滿的祭品,有三牲,有素果,有糕餅,有菜湯;置於最前者,是齊成一列的五杯清酒,穿插著五雙筷子。

  農曆年節,依俗與家人回到祖居地台南佳里。兩層樓的白色洋房,佇立於四周盡是四合院的鄉下地方,乃是二十年前父親與兄弟姊妹合資興建的。一樓作為泡茶聊天的客廳,二樓則是供著神明與祖先的神廳。自懂事以來,一年幾大節日,總少不了自台北回來在此焚香祭祖、拜神。尤其是除夕之日,早上隨父親騎車至鎮上採購供品、鮮花,中午前即須先後向神明及祖先叩答一年的庇佑,各自皆要於三獻香後擲筊,並在擲得允筊後燒金、鳴炮,始告禮成。午飯總吃得簡便,主要是祖先剛剛享用過的菜湯。飯畢,再到門口空地擺上兩座香案,靠內的敬拜地基主,即住宅所在之地原已盤據的靈魂;向外的敬拜「好兄弟」,便是四方遊盪的無主孤魂。一年的最後一日,人們亦不忘為鬼界準備佳餚讓「他們」過好年。

  以上的祭祀,口語皆稱「拜拜」。父母親的一代,因物資困乏,凡有拜拜的日子,家裡不免殺雞宰鴨,當晚便可加菜;尤其是過年的時候,更是一年中最期待的日子。對我而言,則亦喜歡拜拜,卻並非是加菜的緣故。從小,我便愛看著在爐中繚繞的香煙,看著供桌上滿滿的祭品,以及廳前一對喜氣的紅燭與鮮花。那使我感覺到一股熱鬧,彷彿從中嗅得團圓的氣息,在節慶的氛圍裡預見一家的興旺。

  幾天前,正值己丑歲末、新舊之交的除夕日,上午十一點許,我打開筆電在神明廳前播放應景的年樂,一邊插上無線網卡連上網路。MSN上,在美國費城認識的北京大學女孩向我賀年。我說:「記得妳是福州人,回到福州了吧。我回台南鄉下過年,正在祭祖呢。」她答:「我從沒祭過祖,但家裡也拜拜。下午要拜地主。」我驚訝地問:「地主就是台灣的地基主吧,你們也拜啊!奇怪了,那怎麼反而不拜祖先呢?是供在宗祠嗎?」她答:「家裡沒有祖先牌位,也沒宗祠。大陸很多傳統都毀了。」

  是啊,綜觀全中國,以漢人來說,至今仍在日常生活中保留「拜拜」活動的地方,主要以閩粵二省居多;而更有甚者,便是台灣及香港兩地。曾經在去年於廣州作客,和一位來自江蘇的武大嫂聊起拜拜、問神的話題,她告訴我:「江蘇鄉下也有大菩薩出巡,供鄉民前來請示疑難雜症,並由懂神通的師父向信徒解答神意。我們都說那是『迷信』,卻個個深信不疑。」從小看慣了周遭親友請神問事,自己亦經常向神明求籤請示的我,卻不以為那是「迷信」;在我心裡,除天地自然的神祈外,諸神大體是華夏民族的先祖,或有功於國家、或有德於社會,皆是我在迷惘時可以求教的導師。

  祖母在世時,曾一再強調掃墓的重要,並說子孫在先人入土後第一年若未去上墳,此後兩年的清明亦不可再去,以免沖煞。我難以驗證此話的真實性,卻可感受此中蘊含「慎終追遠」的意義。猶記得祖母當時剛說完這句話,父親便說:「那外省人該怎麼辦?多少外省人因戰禍逃難來台,先人在大陸的墓地都不知成什麼樣子了!」能夠「拜拜」,向過去的先人聊表寸心,竟是許多人難得的幸福。

  兒時,喜歡捧著一大疊的金銀紙,到門外的空地上,看著桶子裡的熊熊大火,想像這些「鈔票」一張張送往冥界。有回,因紙錢始終燒不完,我不耐煩地問身旁的祖母說:「燒這麼多,到底要多少才夠?一張紙是多少錢啊?」祖母只是笑笑地說:「燒多點,祖先多保庇嘛!」稍長,我又向父親問:「中國每一省、甚至台灣各地的紙錢都不太一樣,到底那一種才是陰間用的?」父親一派正經地說:「我們鄉下祖先傳的是這一種,就燒這一種。別的地方有別種鈔票,到了陰間,都是能通的。」

  十餘年過去了。這一年,我仍在門前的空地燒著紙錢。沒有祖母的陪伴,父母在廚房與神廳間穿梭著,就我一人孤單的身影佇立於烈火前。一團火燄中,化去的是早上才買來的紙錢,燒不盡的卻是綿綿的思念。子夜時分,成串的爆竹啪啦作響,我單身上樓,給神明、祖先上香,向祂們稟告一年伊始的消息。爐中,不時有落下的餘燼;案上裊裊的香煙,瞬間便佈滿了整個廳堂。我又點著了幾盞小燈,一對掛在廳前兩側的字便明亮起來──「傳家有道惟忠厚,處世無奇但率真」。我走上前去,又看那爐中一點一點落下的餘燼,有些還落在爐外四周。但我卻不想將那些掃去,只是靜靜地聞著那股濃郁的沉香。這一刻,我依稀在燭光的閃爍間,見著了祖母的身影;在香火的積累裡,光榮地繼起了家族的生命。

2010221 凌晨近五時,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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