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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第五封印
2016/05/23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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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畫叫做 揭開第五封印

Opening Of The Fifth Seal

1609-1614




上面有些什麼使他們驚懼的目擊,那是人類第一次看見火的眼神,即使熱氣能夠融化世界,仍無法阻止這些人受到光火的誘惑,哪怕並不是預料的模樣,又或者預料的不是模樣,而是殉道者慘白的等待。在天空向大地開啟的時日,大地也朝向天空碎裂,貫穿而入億萬年的鬥爭,關於過去與未來,關於邪惡與上帝,關於救贖與墮落。夾在其中的人們,持守著最後的鮮豔,顏色作為即將赴死的華麗凋謝,舞動好似火焰晃著毀滅,並且伸長身體去取,撕裂了原本的皮膚與空間的維度,甚至溢出了筐線或任何繪畫技法的圍籬。畫中面目模糊的靈魂們,繪畫者賦予了他們超越,除了現實更超越理想的勾勒,因為信仰不能勾勒。表現是一種技法,信仰無從表現,卻超越表現。
 

實在很難想像,在文藝復興時代的歐洲,在烏爾比諾的維納斯的歐洲,葛雷柯(El Greco, 1541-1614)給了我們這麼一個極富現代感的畫面,好像不過上個世紀的作品而已。然而在歸類上,葛雷柯經常被歸類為矯飾主義(Mannerism),這是文藝復興全盛期之後衍生出來的風格。在那個時期,人類在文藝復興裡頭想找到的和諧優美與理性,已經透過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等藝術巨匠發展至精熟,這樣一種追求平靜的理想,在達到理想之時也將無可追求。在構成古典主義這棟巨大建築裡的穩定結構裡,一些藝術家想獲得更多變化,就必須抵抗這樣的和諧。於是,一種離開和諧傳統,走向非理性空間,並且藉此看見明顯個人符號的風格誕生了(如附圖)。在其後接續的巴洛克時期,也使矯飾主義順理成章的成為強調繪畫技法與宏大主題的徵兆。

 

(聖家庭與聖施洗約翰, Rosso Fiorentino, 1521)
 

畫家們離開了古典的王國,紛紛自立門戶去了,但有一些人要的只是離開,他們並沒有建立起新的王國,也並沒有走向嶄新美好的世界,而是獨自走向朦朧的深山中,就這麼消失了。葛雷柯也離開了,但他想要的或許不只是離開古典繪畫,而是離開繪畫本身。他進入了自我的幻夢,穿越了時空感召了眾多藝術家,在這層意義上,葛雷柯又類似於表現主義追求內在衝動的宣洩,這或許也是前述「現代感」的來源之一。這一位不理會主流風格的畫家,甚至可以在20世紀形式主義風起雲湧的氛圍裡劃出一塊地盤。

他現代感的筆下,最初學習的是最保守的藝術風格。出生自柯里克島,拜占庭的繪畫傳統使他的早期作品(如附圖)有著凝重與刻苦的聖像畫風格。那樣的畫裡,幾乎只是精神性的視覺痕跡,信眾藉此瞻仰寄託上帝之城,而不需要寫實的畫風勞煩救贖來到人世。這個基本特質一直跟隨著葛雷柯,即使他往後的人生幾乎都在威尼斯、羅馬與西班牙渡過,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這個根源,葛雷柯也時常在名字後面簽上這個拜占庭文化的地理認證。保守的底蘊竟塑造出了最前衛的畫風,最傳統也是最創新的,至此,葛雷柯對文藝復興的逃離,也像是用力過猛的反動,是一道向非型似迴返的抵抗,不小心飛離了地表,扣響了他心目中的天堂之門。

有一個生動的故事充分的說明了這種向內奔逃的舉動:他的好友祈禱書插圖畫家朱利奧.克洛維歐(Giulio Clovio),敘述有次拜訪葛雷柯的經驗,發現他無比清醒地坐在陰暗房間裡沈默不語,克洛維歐邀請他出外曬曬太陽,葛雷柯卻說「陽光會擾亂內心的光」。 

 

(聖母安息, El Greco, 1566)
 

在離開克里特島之後,葛雷柯輾轉來到了威尼斯,從提香那裡學到了威尼斯畫派的色彩,也見識了文藝復興風潮走向世俗的趨勢。儘管他得益於提香、丁多列多等藝術巨匠,但葛雷柯在這些前輩的作品中理解了更多關於自身的使命。他不要走向自然主義,也不要強調人文精神,他要離開這個格格不入的地方。於是他畫裡的人物總是待在低處,透過戲劇性的動態感,把視覺昇華到輝煌的天上。最後,他來到了托雷多(Toledo),在西班牙植入了那種魔幻異色卻又緘默寂靜的藝術傳統。
 

葛雷柯使我們驚訝了兩次,一次在於他的現代感,一次在於他的傳統根源。但如果從未考慮過時間,這些都沒什麼好驚訝的,他的畫是如此適合待在一片失去時間感的曠野,掛在看不見的空氣上,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只有銀閃閃的天空能直接仰望宇宙。這是舊世界毀滅的前夕,也是前往新世界之前的信仰者,仍然能用肉眼看見的最後畫面,這是失去時間的時刻,那是第五封印中的聖約翰目擊的圖景。或許有了神秘主義的論調,我們就不需要解答保守是否會成為前衛的養分?或者保守至極端是否會成為另一種前衛?因為在葛雷柯晚期的作品裡,我們可以嗅到一種人性永遠的需求,在中世紀,那是不追求型似的宗教象徵,在現今,那是新世紀運動(New Age)得以逃逸的符號,他們都透過崇敬的橋樑,指涉了不在此地的期盼。如果能夠被葛雷柯的畫作包圍(如附圖),或許也能感受到歌德教堂的窗花玻璃那迷眩人心的力量。


(葛雷柯晚期畫作, 1590s)
 

葛雷柯的畫作啟發了無數的神秘主義者與藝術家,在那之中的創作者無暇理會古典與前衛的分野。希臘音樂家范吉利斯(Vangelis)就是其中之一,他結合了電子與古典創作了充滿幽暗與神秘的音樂風格,例如Chariots of Fire (火戰車配樂, 1981)、Blade Runner End Titles(銀翼殺手配樂, 1982)、與Conquest of Paradise (哥倫布傳配樂, 1992)這幾首有名的樂曲。到了1998,范吉利斯更以El Greco為名製作了音樂專輯,封面便是葛雷柯在普拉多美術館那幅著名的肖像畫(如附圖)。在這些描繪世俗的畫裡,卻一反他宗教主題裡的深奧與氣勢,只留下不加綴飾的清瘦。這樣的簡單輕快能讓懷有信仰者安份地棲居一個世界的碎片,在那一瞥而銘刻的恩典裡頭默默等待,等待羔羊揭開封印的那天。

 

(手置胸前的貴族肖像, 15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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