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破舊的剪貼簿,承載著超過半個世紀的歲月,半世紀前隨我飄洋過海來到多倫多,它不僅是一件舊物,更是我青春的縮影,珍藏著那個年代特有的記憶與情感。
回首1960年代的台灣,軍公教家庭普遍生活清苦,父親在台灣大學任教,獨力負擔三名子女就讀私立大學的龐大學費,身為學生,我哪裡有餘錢去重慶南路的書店買書?
那時家中訂閱《中央日報》和《大華晚報》,每當讀到喜愛的文章,我總會小心翼翼地剪下,貼入這本珍貴的剪貼簿,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會將看過的舊報紙論斤賣給菜市場攤販當包裝紙,為此,菜市場攤販還向我老媽抱怨,說我們家的報紙全都是千瘡百孔,根本無法使用,他們或許無從知曉,那些破洞的背後,是我對文字深深的熱愛與執著。
60年代,我曾多次參加救國團舉辦的青年活動,活動結束後,仍與幾位隊友保持通信,即使分屬不同學校,信中我們仍以「某某同學」相稱,與西人社會西人直呼其名的習慣截然不同,其中一位是就讀法商學院的徐同學,我們偶爾通信,他出國前還曾來我家拜訪,之後便失去聯繫。
直到1967年,他在《中央日報》發表了一篇名為「情祭」的文章,字裡行間訴說他與交往三年的女友,在服兵役期間,女方先他一步出國,最終嫁作他人婦的心路歷程,那是一篇血淚交織的文字,寫盡一段愛情的無奈與傷痛,我將這篇「情祭」剪下,貼進剪貼簿中,成為一段青春歲月最深刻的見證。
令人驚奇的是,最近一位住在洛杉磯的朋友,剛搬進當地一處退休社區,沒想到徐同學竟是該社區華人協會的會長!我得知後,立刻將剪貼簿裡的「情祭」拍照寄給朋友,她轉交給徐同學,徐同學驚訝地說,當年他自己並未保留那篇文章,萬萬沒想到,時隔五十八年,他竟能從我處重讀那段塵封的文字——這段久違的交會,令人感慨萬千。
剪貼簿中還收藏了雨僧的兩篇文章——「心燈」與「飄得一身落葉」,命運再一次安排了驚奇:2012年11月,我在 UDN 部落格註冊帳號,無意間瞥見「雨僧」這個熟悉的筆名——她可是60年代深受歡迎的女作家啊!當下立刻去她的部落格留言並將剪貼簿中的文章掃描寄給她。她回信說:「一枚風箏可以飛得這麼多年,又這麼遙遠」,她的女兒也在臉書分享這段奇遇:
「我媽媽在1970年代中期移民美國之前,是台北的一名記者,2005年,她的筆被換成了筆記型電腦和部落格,因為這個部落格,一位來自多倫多的讀者找到了我媽媽,並用電子郵件寄給她二篇她大約40年前寫的短篇小說的掃描報紙剪報,太神奇了!」
是啊,真是太神奇了,這些看似平凡的舊文章,歷經數十年後,竟能跨越時空與地域,再次串起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與回憶。
這本剪貼簿所珍藏的,不只是報紙剪影與紙上文字,更是時光的印記、情感的溫度,以及無數偶然與必然交織而成的生命故事,它靜靜躺在書櫃中半個世紀,沒想到,如今竟能激起這麼多意想不到的漣漪。
原文刊登於2025年8月1日美國世界日報 上下古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