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了一籃子野生小蕃茄，一叢蔥，夜色已濛濛，趕緊踩踏單車到鄉村小舖買雞蛋。

  今晚蕃茄烘蔥蛋，紅配綠、黃燴白，三分鐘‧紅黃綠白美美端上桌。

  回途，遠遠看到麗英，卸下扛在後背的除草機，坐田埂上，揉壓肩胛腰身。

  騎到她身旁，我跨下單車：「妳不是前天膽結石手術嗎？唉呀，還纏繞著束腰帶呢，真正是賣  命！妳不是都請人除草嗎？」

 「工資又提高了，要是全部請人做，賺不了幾個錢，等於做白工，利潤要高，就是自己做，賺自己的工錢。三分地的檸檬園，參加有機認證班之後，更為忙碌不得閒。之前，請人噴灑除草劑工作兩個小時，可撐上半年，現在一個月就得除草一次，工資太貴了，只好自己幹活。支出增加，收入卻短少了，被老伴罵到臭頭，說我頭殼壞壞去，什麼有雞，跛腳鴨啦。」

  眼前這位有幾分枯色的七十歲老嫗，十年前老伴中風，她的天崩塌了，碎成一片片。

  遽風暴雨傾盆而下，無處閃躲，含淚迎擊是唯一生存之道。

   香蕉、檸檬、玫瑰花園約七分地的農作物，一肩扛下，剪枝施肥除草樣樣自己來。

   小小個兒瘦瘦身子，守住家園，她說：「女人菜籽命，要認命啦，一日身為農家媳婦，就要守著祖先留下的土地，認份打拼。未來子孫如何，看不到，隨人做啦。」

     語氣漠漠，心境淡淡。

     是歷經風霜，無語問蒼天後的禪靜。

  她說：「我那老伴，之前當小組長理事委員，在地方上是活躍人物。發病之初，像廢物般癱床上。三餐大小便無法自行處理，我在外逗留久些，他冷言冷語：『去討客兄還知道要回家』我幫他洗澡，拉我頭髮撞牆壁。好幾次到山上，想直接開入河谷，不敢啦，這要很大的勇氣，我也怕死不了，斷手斷腳更悲慘。」

   「現在他能拄拐杖，走幾步路，吃飯大小便能自理，也不那麼自卑了。我日子好過多了。」

  有次跟著她到山上香蕉園，蜿蜒峽谷土石路，只能容身一部車，她開著貨車俐落換檔爬坡，150公分的小個子突然搖身一變為小巨人。

  「農田散落在山坡地，不會開車等於沒有雙腳雙手，老哥教，我練了幾次就上路了，掉落岸溝兩次，命大，卡在邊坡草叢，一次自己爬出來，一回路人叫吊車來幫忙，這條命還真韌哩。想到那段黑暗日子，辛酸淚滴滴灑。」

  我勸她：「孩子都成家了，在市區有工作，沒興趣務農，妳就租人作吧！年紀大了，病痛又多，老伴孩子幫不了忙，如此撐著，果真倒下了，自己受苦哪！」

「租金便宜，寧可棄作撒播綠肥，領休耕費。再幾年吧，撐不過也就放了。查某人菜仔命，聽天由命，隨天去安排。」

   聽在我耳裡是認命由命的口氣，可那油麻菜籽堅韌的生命力，卻是知命的豁達。

   騎著單車，這位不倒翁女人的話語，隨風迴繞耳際。

   一陣一陣的風、一字一字的吹、、

〈網路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