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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新世紀散文家:陳玉慧精選集》
2024/09/08 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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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新世紀散文家:陳玉慧精選集》

https://www.chiuko.com.tw/product/陳玉慧精選集/
書名:新世紀散文家:陳玉慧精選集
作者:陳玉慧
主編:陳義芝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06/01/10

內容簡介
從台北德惠街到德國再到俄羅斯,陳玉慧繞過大半個地球,用她敏感的心靈,探觸最細微的街角。
她的文字憂鬱、沉穩,她的思緒細緻、慧黠,有著不同於他人的人生經歷,陳玉慧用她的巧筆訴說許許多多動人的故事──有藝術家,也有各種掙扎的心靈。
閱讀與旅行,邊走邊行,檢視生命的莊嚴與荒謬。

 
Excerpt
〈不知道爲什麼愛你們〉

總是夢見戲馬上要上演了,我是那齣戲的導演,卻坐在塞車中的計程車裡,無法前進,所有的車子裡也都沒有司機,或者是找不到劇場的所在,不停地在陌生的街巷裡跑,繞來繞去,就是找不到,或者自己是隱形人,我不斷地發話,但沒有人注意到我。
做夢的時候我在黑暗的控制室裡,我一直躺在地板上,半個小時,身上蓋著道具用的棉被,而我仍然哆嗦著。重物在地板上移動的聲音持續不斷,我知道是搬運工運來的布景已上了舞台,我知道,樓下的排練室裡,一些演員正在練習鋼琴曲和歌唱,聽過無數次無數次的歌,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想逃避,想走。
戲還有三天就要上演。
上帝是孤獨的,所以祂創造了世界。祂是藝術家。
演員甲生平第一次演戲,戰戰兢兢,常常流汗,已經一個禮拜必須服用鎭靜劑才能入眠。
演員乙突然失去聲音,他一直深信自己就是飾演的那個角色,但他現在只面對鏡子發呆,為什麼,為什麼,語言真的是誤會的泉源?
演員丙昨天下午告訴我,他的孿生兄弟去世了,是不是可以退出演出,目前他心中的念頭無非也想去死。
當然,跑龍套的角色還缺一名,很多人的戲服做得太緊,布景裝台已經延誤了二天,舞台監督非常擔心演員連走位都沒有時間,燈光設計也在抱怨他的燈具不夠,走貓道非常危險。
戲還有二天就要上演。
你知道嗎?一個女演員失蹤了,怎麼樣也找不到她,還有音效師發現拷貝的帶子上突然出現一段空白,小道具抗議工資不公不幹了。
我坐在第八排第七號,你聽得到我嗎?觀眾席上只有我,常常在黑暗中,舞台上的燈光吸引我,我在創造舞台上的世界。
那個角色,對,那個角色,他走進來了,穿錯鞋子並且忘了關門,我請他重來一次,但他仍然忘了關門。
你的聲音必須更迫切堅持,像一個面臨棄城軍隊的將軍,而你的態度不夠明確,手勢過於曖昧,請聽我說,他真的是個詩人,熱血澎湃的詩人。讓我們重新開始,從上一個 Cue……
他為什麼忘了上場?請到後台叫他,演員丁因為小睡片刻,以至於忘了上台,你知道嗎?他每天坐夜車往返南北,因為除了演戲,他還接了一檔工地秀。
燈光三秒請準備,音樂 Fade in 請準備,如果我能將第三場的戲重排一次,如果我能將第三場的戲重排一次,道具組做的大道具太重了,誰搬得動?也許,一切都已太遲?
戲還有一天就要上演。
我總覺得演員戊的衣服顏色實在太淡了,但是服裝設計師說他沒有預算,況且昨天已有過爭執。
也許應該取消記者的訪談,時間不多了,而他們總是問一樣的問題,為什麼要導這齣戲?我會說因為我喜歡,然後他們會再問我為什麼選這個劇本,不過,沒有人會問我為什麼吃白菜、青菜或空心菜。
演員己失戀了。今天早上才去堕了胎,中午便趕來彩排,她傷心得連手都在發抖,剛才,剛才我在走廊上看見她在哭,化完妝的臉掛著二行黑淚。
怎麼去愛?
戲還有一個小時就要上演。
從小立志當演員的庚感冒了,而他必須穿無袖汗衫,躺在一具棺材的道具中大半場戲。
請放輕鬆,請安靜,請找個角落安靜一下,導演我祖母要來可不可以給我一張票,導演有一個許小姐要找你,請看著我,你必須提醒你自己,這世界上只有你才能演好你的角色,無論你是什麼角色。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來這裡?為什麼我愛你們?也許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
這是台詞,親愛的觀眾,戲已經開始演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愛你們,曲終人散的時候,道具和布景都要搬離、銷毀,燈光再也不會以同樣方式亮著,戲服會開始發霉,所有的問題消失,在那個時候,在那個時候,請相信我,我總是突然又老了幾歲,我總是突然又覺得……孤獨。
——
一九九〇

〈進入眞相的房間〉
——
談卡缪的《第一人》

我們生下來是為別人而活,而死亡時卻得爲自己而死。
——
卡繆

他的生命真相便在這間房間裡,這間房間坐著喑啞沉默的母親,貧窮、無知如枯萎的茉莉花環,她一生都望向窗外,生命流程從未停歇,她的凝視失落在街道上,而她端坐如耶穌基督。不,她便是基督,溫柔但被苦苦人生折磨;兒子哽咽地站在暗處注視她,看著她那佝僂削瘦的背影,面對著一種他所無法理解的不幸,内心充滿莫名的惶恐和焦慮。
一九六〇年一月四日,年輕的諾貝爾獎得主卡繆與友人剛從法國南部度過聖誕假期返家,他們開了兩天兩夜的車(當時還沒有高速公路),駕車的人是卡繆的摯友也是伽利瑪出版社負責人米謝。伽利瑪,一向無所不談的兩人,可能正在談論卡繆如唐璜般多采多姿但也深具悲劇色彩的感情生活(Maria Casares, Sellers, Simon de Beauvoir),更或者,他們正談及卡繆隨身攜帶並且在假期中有所添補的《第一人》手稿,車子以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向巴黎郊區駛去……
三十四年後,卡繆的女兒卡薩琳・卡繆在終身反對此書出版的母親過世後,經過多年深思熟慮,及與攣生兄弟尙恩討論結果,當年在車禍現場發現的《第一人》手稿終得以問世。卡薩琳根據其母爲手稿所重新打字的稿件逐字校正,其中包括作者的筆記及夾頁補述和兩封對已逝文學家彌足珍貴的信函。
脫離《異鄉人》和《薛西弗斯的神話》的虛無荒謬及質疑,超越了《瘟疫》融合寫實和象徵的技巧,《第一人》無疑是卡繆最好的作品(即便該書尚未完成),深沉的自我探索,直指北非法國移民(les Pieds-noirs)歷史的傷口,更多是發熱般真誠的人生囈語,以絕無僅有的「第一人稱」聲音滲透讀者的心,嚴肅卻又情怯,爲不識字母親而寫,但卻是至痛的告白:我需要父親。一個可以責備或稱許他的人。
與其說是充滿自傳性質的小說,《第一人》毋寧更是一本以小說技巧書寫的自傳。書中人物傑克·柯爾梅里(卡繆祖母的少女名)在四十年後,回到自己成長的憂鬱北非,尋找在他出生一年後即為國捐驅的父親(像這樣卑微的家庭所能奉獻給法國的),但這得「穿越一片陰暗的記憶去追溯往昔」,及必須經過死亡的模糊標記。幾乎無人可以告知他的生父在生命中究竟留下什麼痕跡,有的話也是「他話不多,話一點都不多」,包括與父親共度五年時光的母親,也因過於貧窮、困頓而逐漸遺忘了她的丈夫。沒有先人,失去記憶,他所唯一能捕捉到的只有如「蝴蝶翅膀遭遇森林大火後所留下的餘燼」。
《第一人》的中心人物便是卡繆的母親,半聲、文盲、沒有任何地理或人文常識,卡繆會在散文(甚至《瘟疫》主角雷克斯醫生的母親)提到她,但《第一人》卻是卡繆第一次爲母親而寫的作品。母親是唯一能夠寬恕他的人,她的兒子是一個「害怕享受歡樂的呆子」(L’imbécile qui a peur de jouir),而母親是開啓他生命的鑰匙,也是「在這世界上最渴望能徹底讀過他生命及血肉之軀」的人。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母親無法閱讀。
他的愛,他唯一的愛終將永遠地喑啞。
當傑克·柯爾梅里成功抗拒嚴厲外婆的體罰時,他的童年便無聲無息地結束了,在北非一個最貧窮的島嶼,一個殘障且無知的家庭。沒有父親,沒有任何遺物,傑克確信自己比那些出身卑賤的人更微不足道,比起母親更爲渺小。他仍不知道到底誰是他父親,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第一人》不但在尋找生父,也在最後回到自己的生命之謎。一本謎樣的書,最令人感動的部分很可能便是作者永生無法補充的留白。
——
一九九八

〈他者的眼睛〉/ 明夏(Michael Cornelius

陳玉慧有時讓我想到普魯斯特。不祇因為陳玉慧有那樣的文筆,他們一樣激進徹底,敏感多愁,人生充滿大膽的冒險。
他們是在寫作中冒險,也為寫作而冒險。

普魯斯特這麼説過:

……
一個真實的旅途,是唯一的
青春之泉,
此泉源並非藉由新興風景而生
而是透過他者的眼睛
所看到的宇宙

而陳玉慧也有一個不老泉。她明白普魯斯特如何想望化身貴婦僕役的心情,她也那樣演練別人的眼光,擁有「他者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流浪者的眼睛,一個現代社會裡的游牧民族,在不同的文化和精神世界游牧,總是在歐洲、亞洲及世界一隅的路上,她很可能是台灣最具國際觀的作家。她的無家之感及家/國身分認同使她的作品與別人截然不同,她的文字似乎總是喃喃地訴說著這樣的論調:不管是做這樣或那樣的民族主義者,都是單調乏味的事,不妨走看他國/族文化吧。她讓人逐漸驚覺:民族主義者原來就是文化歧視者啊。
幾年來,她仍然服膺恰特溫的言論:只有在路上,你才回到家。她的作品也可以和恰特溫比美,無論是散文、小説、劇本或評論,她堅持個人美學和觀點,而那些作品全都在路上寫成,在她的別人看來必須屏息而她自己卻孤獨而行的人生中,那可能是在巴黎或紐約、台北的劇場,那也可能是在採訪國際元首的路途,那更可能是她做為旅人在澳洲、非洲及印度的遊蕩時分。
陳玉慧把她的人生經驗化為一種「類電影」的寫作風格,詩意及有視覺畫面,只有她才有那種獨特的散文形式,只有她才有那樣不凡的人生,而敘述者便是她的自我靈魂,她附魂說話,那靈魂是敏捷的騎士,為我們捕獲人生知識和情感。那靈魂為絕對真實和美感而受傷,並且勇敢地活下來。
與陳玉慧一起出發吧,按照她的心靈地圖,你會認識他人的故事和印證孤獨行者留下的永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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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知識學習 隨堂筆記
自訂分類:Selected & Extr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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