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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殼女郎的天空(中2)
2024/12/16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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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秋高氣爽,天空一藍如洗,據說這是近幾年來最賞心悅目的天色,朗朗乾坤,一望無際。

屎殼女郎和“我們仨”繼續往前走,而且已經各自沉默了一段路。面對著眼前仿佛歲月靜好,它們的心情卻無端沉重起來。

眼前的路既寬廣又平直,堪稱康莊大道,比起那些曲折的小路,不知好走多少倍;再加上它們現在各走各的,屎殼女郎再也不需要費勁去推動“我們仨”,“我們仨”也自己可以很平穩順遂的控制自己前行的速度。

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美好,頭頂上的天空也如它們當初所願,甚至比它們希望中還要心曠神怡。不對,它們的心裏並不快樂;是的,原本屎殼女郎飛揚的眉眼都垮落了下來,它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越走越難受,而且開始舉步維艱。

它感覺很累,一種打從心底生出的疲憊感正在一步一步聚攏摧殘它年輕的身體,讓它感覺一瞬間就老了很多,它開始嫌棄自己,也有點討厭身邊亦步亦趨的“我們仨”,它覺得自己真的被它們困住了。

“我們仨”也同樣覺得被困住了,因為心不在焉,“我們仨”很沉默,所有的聲響都成了耳邊風,眼底也全沒了光彩。什麼天空啊?“我們仨”心裏想,它們甚至都忘了最早的初衷,以至於莫名奇妙自己可以開始滾動起來以後,反而不怎麼願意再為一個說不上是什麼緣由的目的,再繼續往前。

這樣不斷滾動真累。“我們仨”各自想起擱淺在小河邊的安穩,還有靜默躺在楊樹下似水流淌的歲月,那樣的時光也不算太壞啊,如此的念頭一在腦子裏滋生,很明顯滾動的速度蹣跚了下來,眼前的屎殼女郎似乎不再像從前那麼可愛了,而且它繃緊的臉讓“我們仨”也有點畏懼。

它們就這樣說不出是什麼情緒又各自懊惱的的緩步前行,是的,除了往前走又能如何?更讓人沮喪的是,它們還有回頭的路嗎?

寬闊筆直的路仿佛沒有盡頭,秋陽當道,大中午曬得人昏昏欲睡,屎殼女郎感覺渴了,一個早上它都滴水未沾,而且也有點餓了,它轉頭看了下“我們仨”,停了下來。

“怎麼了?”滾動中的“我們仨”來了個緩刹車。

屎殼女郎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太渴,確實咽不下去,要不它感覺“我們仨”還挺美味的。

“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屎殼女郎有點罪惡感的打消了這樣的念頭,說:“我想找點水喝。”

水?“我們仨”確實也需要點水,它不渴,可是很幹,渾身都佈滿了裂紋,那顆灰色的眼睛眼看著都要掉下來了。

找水,這個共同的需求又暫時把它們的思緒拉到現實,可是這條曬得熱烘烘的土路,除了被風揚起的灰塵,沒有一點潮濕的跡象。

水,它們需要水。正午的陽光絲毫不留情,屎殼女郎喉間熱辣辣的,感覺自己的背都要燒起來;“我們仨”也不敢動了,再動就散架了,這時候它們才感受到真正的痛苦了,它們真的走不動了,這條路越走越沒有盡頭,而且就這樣一路走到黑……。

天真的黑了,屎殼女郎終於撐不住暈了過去,“我們仨”眼看就要分崩離析,眼睛看不見耳朵,耳朵聽不見嘴巴,它們的心非常糾結,它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看見屎殼女郎倒在地上,“我們仨”全慌了手腳……不對,它們還沒有手腳,它們沒有辦法扶起屎殼女郎,甚至在那一瞬間它們自己也變得麻木且僵硬,動彈不得,那種狀態更糟、更恐怖。

它們這回死定了。

 

(二十五)

黑天瞎火,唯有一彎殘月和若干星星點燈,讓這條黢黑幽靜的大路有了歸處。

往月亮升起的位置走就對了。已經有七八分酒意的肉鬆抱著酒瓶晃動著一身襤褸的皮肉,在回家的路上,即便醉眼朦朧,心裏還是雪亮的——“我沒醉啊”。

所有喝多了的人,都會這麼認為,肉鬆也是如此堅定,這條回家的路,此刻它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走錯。                                                   

每回喝多了在蹣跚回家的路上,其實是肉鬆感覺最輕鬆的時候,甚至對於孤獨於天地悠悠之間,它特別能看透和享受對生命的理解和豁達,那時候所有酒意醺然和詩情洋溢,都能激蕩到文學藝術的最高點,它也能吟誦出類似蘇東坡“大江東去,浪掏盡千古風流人物”那樣豪情奔放的詩詞,甚至更好一點,它真的這麼以為。只是隔天睡醒之後,除了宿醉,其他全忘了。

忘了又怎麼樣呢?它很沉溺在這種氛圍之中,平常息交遠遊,連微微一笑都很勉強,但此刻醉遊這條鄉間小路,它的腦子是熱烈的,它的心是敞亮的,路再遠都有個歸處 哪怕一夜醒來像做一場夢般的空虛。

它走著想著停了下來,就著身邊一堆小石頭坐了下來。這些小石頭並不平整,甚至大腿處被咯得有點疼,它稍微挪動下身軀,忽然聽見一聲歎息。

“是誰?”耳邊只有夜風傳來林濤“嘩啦啦”的聲音,肉鬆估計是自己聽錯了。

 “這陣風悠遠綿長,像一個人的歎息聲,這麼近,那麼遠……”

不愧是詩人,立刻就隨口吟誦出兩三句。不錯,它自己都覺得,但意猶未盡,它得在琢磨點什麼意境更豐富的詞語。

它又感覺底下有塊石頭動了一下,而且不只一下,竟然整個石頭簌簌發抖起來。

“誰?”肉鬆從石頭上跳了起來,因酒醉導致中心不穩的它還踉蹌了好幾步。

“是我們仨。”肉鬆更加驚駭了,有塊石頭居然會說話。肉鬆此刻酒完全醒了,它再大著膽子仔細觀察——它,似乎不只是一塊石頭,有一個像海螺殼般的耳朵、鐵哨子般的嘴,還有一雙大小眼,那對眼睛還眨動了一下。

我眼沒花吧?肉鬆揉揉它那好久以來一直都是惺忪下垂的眉眼,這次不只眼花,連耳朵都鬧革命了,它真的聽見有人說話,軟弱而清晰喊著:“救命啊。”

等人來救自己和聽到別人呼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長久以來,肉鬆從來沒有指望過有誰來拯救自己的生活,但是它確實依賴喝酒來解放自己的靈魂。它是驕傲的,因為它所有身心的軟弱唯一能護衛的就是骨子裏的那麼一點堅硬,而那些堅硬把自己和別人都隔絕開了,它不需要任何幫助,它也不在乎別人。

其實它是需要也是在乎的,因為它以為自己看透一切再無所求,以為別人對它也只有要求和憐憫,它沒料到像它這樣的失敗者,居然還有人求救於它。

肉鬆膽子大了,精神氣力也生出來了。它不但酒醒了,還格外的耳聰目明,大白天未必看見的,它那對眯縫眼, 除了看見眼前這塊石頭是個長相怪異的糞球,還看見倒臥在一旁已經昏迷不醒的屎殼女郎。

 

(二十六)

等屎殼女郎醒來,已經是隔天早晨的事了。

它在醒來乍見肉鬆那一眼,又差點暈死過去,以為又落在蜜獾君的手裏了。還好肉鬆大叔和蜜獾君除了同樣擁有一身毛聳聳的外皮,其他都不一樣。

屎殼女郎還知道是肉鬆大叔救了它們。肉鬆大叔除了給它喝水、吃飯,還讓它住在它的複式樓裏安心休養身體; “我們仨”也在澆了一些水以後,恢復了元氣。肉鬆大叔用空酒瓶裝滿水,均勻倒在它的身上,裏面還有殘餘的酒漬,導致“我們仨”滿身的酒氣。雖說這個絕世僅有的糞球看起來有點狼狽,而且摸起來還粘粘的……,但就是這樣才方便肉鬆大叔造型啊。

此刻“我們仨”就在大樹門口曬起了日光浴,神清氣爽,仿佛又得到了一次重生。

真的是得到了重生。肉鬆大叔的手很巧,它不但是個詩人,也帶有幾分藝術家的天分,它又捏又揉,硬是把看起來仍顯礙眼的“我們仨”整得有些眉清目秀的感覺,連屎殼女郎都刮目相看,越發覺得自己的夥計開始人模人樣。

“我們仨”左顧右盼,很是神采飛揚。但最得意的應該是肉鬆大叔,它兩眼放光,撚須微笑。它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樣發自內心的歡喜,估計要追溯到它自己創作生命的全盛時期,以後頂多皮笑肉不笑。不過那時候它還沒有鬍子,有毛髮也是整齊光潔的,如今滿嘴鬍子拉碴,雖說看著老氣和滄桑,但主要是眼神,雙眼有了精神,再邋遢也顯得像一個有智慧的長者。

肉鬆大叔像端詳自己的作品般又是推敲又是琢磨,一邊點頭一邊搖頭的看著“我們仨”,說:“人有了臉面以後,在地上這麼滾來滾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

詩人就算不切實際,肯定想像力豐富,而且已經有人生經歷的它,這回真的把想像力發揮到點上。它找了幾根細長的枯枝,修剪齊整,趁著“我們仨”還有可塑性,它像旋轉螺絲釘一樣很細緻精巧的插進“我們仨”的身上。“我們仨”驚喜萬分,稍微發力小心翼翼磨蹭了一下手臂和腿腳,居然真的能動。

“哎呀,站起來了,還可以走動……。”

因為還不是太熟悉“手腳”這個新生的硬體,它有點吃力的走到肉鬆大叔面前,此刻“我們仨”不只能夠用說話和眼睛表達感激之情了,它張開顫抖的雙手緊緊抱住肉鬆大叔,感謝它不但重新賦予它們生命,還給了它們更多的希望。

它現在站起來都比屎殼女郎高,還可以把屎殼女郎抱起來。屎殼女郎雖說看起來還有點憔悴,但雙眼閃爍著淚花,它已經忘了那些熱糊塗時的埋怨和悔恨,它是真心高興。

“對了,你們還得要有一個正式的名字。”肉鬆拍一下自己的腦袋,爽快的說:“就這樣吧,大名人之初,小名球哥。”

別說名字了,這下子連性別都有了。“我們仨”舉雙手同意,此舉差點把屎殼女郎摔到地上,還好肉鬆眼明手快接住,虛驚一場。

這幾天它們和肉鬆大叔一起生活在這棵百年老橡樹的洞穴裏,肉鬆因為有了它們的陪伴,幾乎忘了喝酒這檔事,太忙了,他不但要照顧身體尚且虛弱的屎殼女郎,還要尋思著如何讓“大名人之初,小名球哥”的“我們仨”更加體面起來。再說它也必須以身作則,好好梳理一下自己亂糟糟的皮毛,也讓手腳還不怎麼靈活的“我們仨”,練練手藝,它教它們怎麼把自己及肩的長髮一條條編成辮子。估計是心情好的緣故,肉鬆現在不但臉色開朗,連毛髮都變得柔順閃亮起來。

“好羡慕啊,要是我也有這麼漂亮的頭髮就好了。”不能再叫“我們仨”了,球哥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門這麼說。

“這有什麼難呢?”肉鬆靈光一閃,很快就想到辦法——它在球哥頭上種上一顆顆細密的麥籽。除了自己,誰能想到這麼絕妙的主意呢?肉鬆此刻信心爆棚,它還豎起大拇指保證:“不出一個禮拜,你的頭上就能長出青青麥苗。”

這太神奇了。沒多久,球哥果然滿頭油綠綠,像戴了一頂羅織細緻的綠氈帽。

為了照顧屎殼女郎,讓它吃好喝好,肉鬆還準備了不同來源的“米田共”料理,屎殼女郎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也讓它深刻瞭解原來 “吃”也可以有追求的,不只光是填飽胃腸的事,美食在於“色香味俱全”,你瞧,“米田共”美食料理,連食物的名稱都充滿了如此的創意和詩意。

那天傍晚,它們閑坐在家門口,背靠著大樹,看著太陽公公光芒萬丈的溶進遠處的海平面以下,七彩雲層美麗而厚重,像一個深邃不可觸及的好夢。是的,有夢最美,它們都想起了自己的夢想。其實屎殼女郎和球哥對自己的夢想並不明確,只有肉鬆大叔,它又想起了自己的松子先生時代,雖說夢想已經破滅,也曾經苦不堪言,但此刻居然異常平靜,只剩下一絲淡淡的哀愁。

往事如煙啊,它雲淡風輕般表示:“我可能是個酒鬼,但我也曾經是個詩人。”

詩人?屎殼女郎和球哥都不是太懂。肉鬆大叔用很有磁性也帶著不少滄桑的聲音,把自己的成名詩和最喜歡的詩作,對著剛升起的月亮姑娘吟誦了起來,都還沒念完呢,忽然“咻”、“碰”兩聲, 冷不妨天上掉下來一個“恐龍妹”,把大夥都著實嚇了一跳。

 

 

(二十七)

“怎麼又來人?”

恐龍妹開始煩了,本來對樓下住了個酒鬼,已經覺得有些煞風景,沒料又來兩個不速之客。它見過類似屎殼女郎這樣的蟲子,全身黑乎乎的,實在不比自己好看到哪去。唉,物傷同類,它對屎殼女郎並不反感,更何況這位姑娘好像還生病了。

但恐龍妹真心不喜歡那個奇怪的糞球,雖說球哥最早來自於一只茹素小牛犢的排泄物,單純、乾淨,幾乎沒有太刺鼻的味道,但是恐龍妹只要一聽到球哥說話,就忍不住一只爪子要掩住鼻子;特別是看見那個酒鬼仿佛藝術創作般去揉捏那個濕濕黏黏的糞球,它更忍不住要在心裏喊一聲“俺的娘啊”。

即便如此,除了掩鼻嫌棄,其他感官都沒閑著呢。是的,恐龍妹就這樣帶著怒氣和怨氣,很無奈的趴在枝葉茂密的樹幹上生悶氣,卻也不無好奇的低頭偷窺它們,還豎耳竊聽它們說的話。

那個毛茸茸的酒鬼似乎好幾天沒喝酒,說話正常多了,雖說恐龍妹之前從來沒聽肉鬆說過話,頂多就是它喝醉睡著了,像悶雷一樣的呼嚕聲,在夜裏又吵人又鬧心,沒想到它說起人話還有點文化,而且再一細看,連形象都不像以前那麼討厭了。

恐龍妹又認真的斜睨了樹下一眼,屎殼女郎已經精神多了,此刻它在聽講了它們各自的故事以後,心結逐漸鬆開,慢慢覺得眼前的酒鬼不再是酒鬼,糞球也不再是糞球……是啊,那個糞球被取名叫“人之初“,這個名字很有高度,恐龍妹都想為這個酒鬼取得名字拍手叫好,而且接下來的創意證實這個老傢伙實在太有才了。

它還對屎殼女郎更加惺惺相惜起來,始終獨身自愛的它,其實是渴望有個朋友,恐龍妹直覺屎殼女郎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它很想認識它。恐龍妹一邊妄想著,一邊哼起了此地民謠歌手阿見 “月光如水的夜”這首歌——

“在夜色中,我在草地上撒歡
穿過櫻花樹林,舊的城牆
一下子跑得很遠
在月光下,四周安靜極了
穿過塵世流年,皺紋闌珊
素昧平生的人家
那樣的時光像小河般流淌
酒館的燈籠未熄滅,溫暖我心房 
明亮的前方,給我活著的念想
你不動聲色地治癒了我…… ”

還有,恐龍妹是個超級宅女,安於現狀,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可是仍然擋不住它對“在路上”的嚮往,還有對始終“在路上”那些人的佩服。恐龍妹有意、無意的聽到屎殼女郎它們旅行的遭遇,路上認識的奇怪的人、發生的奇妙的事,估計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經歷吧。

不是還有那麼兩句話在文化圈裏流行著——“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恐龍妹眼前其實沒啥可苟且的人和事,它有詩,也不缺少離自己咫尺距離的遼闊田野,就是不知道遠方究竟長啥樣?

它是真的覺得遺憾,也真的心嚮往之。

“我多想年輕時去跑跑
在夜裏,在海上,追秋夜的月光
我也想,在異國在他鄉
不將就的活,抵達一個又一個遠方
我多想再和你去跑跑
把歡喜與憂傷,散去光陰的路上

我也想年老時回家鄉
在修葺好的老屋旁,看不老的月光……”

恐龍妹用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哼著這首它最喜歡的歌,並且完全沉浸在此刻美好的氛圍和心情裏,樹下屎殼女郎它們嘻嘻哈哈的說話聲都開始變得模糊,突然,那個毛聳聳的傢伙一句話在它的耳邊響亮起來——

我也曾經是個詩人。”肉鬆說完後,開始朗誦起它自己的詩作。

“蒼天啊……”恐龍妹只覺一陣暈眩,手腳一滑,從樹上掉了下來。

 

(二十八)

沒有驚嚇,也就沒有驚喜。

特別對肉鬆和恐龍妹來說,驚喜遠遠多於驚嚇。它們相鄰一段時間,彼此不認識也沒有互動,如果不是屎殼女郎和球哥經歷一番死劫,被好心的肉鬆救了回來,恐龍妹永遠不會發現樓下討厭的酒鬼居然是自己最崇拜的偶像,肉鬆也不會知道這個不起眼的小胖妹是它的鐵杆粉絲,在它退出詩壇多時,居然能記住它的詩作,並且隨口就朗誦出幾句。

再多的驚嚇都比不上這樣突如其來的驚喜啊。

是的,還有比長久懷才不遇的創作者遇到難得的知音更安慰的事嗎?還有比突然發現自己心儀的偶像就住在隔壁更幸福的事嗎?因為這樣的相識,恐龍妹還摔得鼻青臉腫,唉,突然從天而降已經夠嚇人了,還這麼難看 。人不可貌相,它居然一邊艱難從泥地裏爬起,一邊嘴裏很快就吐露出肉鬆的詩作:

“曾經千折百回的思念,如此糾纏,

哪怕得償一見,我的心也不至於如此受傷,

像未開的花蕾,無端的凋萎,

凋萎於未知與莫名。 ”

這仿佛是恐龍妹跟肉鬆之間的通關密語,兩人立刻來電了,忽然之間“啪啪啪”的火花,如電光交織,如火石相撞,連旁觀的屎殼女郎和球哥都能感覺那份灼熱。這是啥詩啊,才幾句話就讓它們也跟著莫名其妙觸了電、動了真感情?這些人真是太厲害了,它們第一次覺得沒文化真悲哀。

不過這也不妨礙它們也親臨其境一起心花怒放,共同讚歎生命的奇跡、生活的美妙,還有跟著悅動的詩意一起不知其然的歡欣鼓舞。

肉鬆大叔和恐龍妹就這樣不摔不相識,恐龍妹顧不了身上的疼痛,肉鬆也放下了心裏的矜持,原來詩和生活一樣,不是遠在天邊,而是真真切切的近在眼前。

不過千萬不要把肉鬆和恐龍妹之間的熱烈情感庸俗化,它們就是知音與同好之間的心領神會,不涉及男女情愛,甚至超乎男女情愛之上;當然跟種族也有點關係,如果不談文學和人生,你能想像金花松鼠和變色恐龍情意纏綿的大談戀愛嗎?不能。兩人也壓根沒有想到那一塊去。有詩意的默契已經足夠天長地久,愛一方面難以企及,一方面抵擋不住現實,再說沒有“詩”這個媒介,它們其實相互嫌棄。

肉鬆後來還幫大齡恐龍妹找了個男朋友——同樣色彩斑斕的另一只變色龍,還是個有點文采的業餘小說家,寫作出於愛好,主業是在飯店裏當跑堂,驅趕、收拾那些不速之客——蒼蠅、蚊子啥的,有文藝氣息還實幹,跟恐龍妹很般配,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結婚了。

婚後的恐龍妹因為愛情的滋潤,身形越發圓滿,身上像佈滿青春痘的疙瘩也變得圓潤光滑,那些原本被它認為難看的斑點,還不時隨著情緒的變化煥發著各種鮮亮的顏色——紅橙黃綠藍靛紫,它現在也不再隱藏自己了,它不但有自信,也不怕太顯眼,因為它身邊已經有一個恐龍哥哥足以保護它。

不久以後,松子先生又以肉鬆大叔的名號重回人們的視線焦點,這回它不寫詩,改熬“心靈雞湯”,給自己提振精神,也給在生活失意、對生命懷疑的過路旅人加油打氣,還挺受追捧的。

瞧,原本奄奄一息的屎殼女郎和球哥不但改頭換面活了過來,倆文盲這回在肉鬆的薰陶和有教無類之下,還多少沾染了一些文化氣息呢。

如此迂回和糾纏,難道這棵百年老橡樹就是屎殼女郎和球哥最終安身立命的歸處?

 

(二十九)

孟母三遷,終於搬到了學校附近,開啟了孟子學無止境的學術生涯;因緣際會認識了肉鬆大叔和恐龍妹,屎殼女郎和球哥直接就混進了文化圈,在肉鬆大叔的期望和他們自己的希冀下,於是文化初級課程——語文學開始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只,願君多採,此物最相思。

屎殼女郎頭如搗蒜背誦這首詩,卻越讀越納悶,它知道紅豆是什麼?“君”是誰呢?相思又是什麼感覺?恐龍妹跟它解釋“君”指一個特定的人,而且是自己喜歡的人。這時候的恐龍妹才剛認識它的男朋友,愛情在快樂中萌芽,也在痛苦中茁壯,兩人似遠還近,似近還遠,它是最能理解相思的滋味。

在屎殼女郎身心領域裏,愛情這塊還是完全的空白,它想不起來有什麼喜歡的人,是它已經死去的爹,還是從未謀面不知去向的媽媽?就算有喜歡的人,屎殼女郎也一根筋的認為與其採摘紅豆,還不如滾一個豐富新鮮的糞球要有趣實惠得多。它可能可以經過鍛煉成為舉重冠軍,但無論恐龍妹如何聲情並茂的百般賞析這首詩,它就是理解不了詩裏的各種門道和情感。

想起糞球,它覺得自己又餓了,它說:“甭管紅豆或哪個君了,不知道今晚肉鬆大叔會準備什麼樣的‘米田共’料理,我倒是挺掛心的,這也算是相思吧?”

恐龍妹一時語塞,心想:果然沒文化真可怕。

不過等念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屎殼女郎真的低下頭了,好像“故鄉”這樣的字眼,對於它的腦袋而言,確實非常沉重,出門這麼久,它第一次有想家的感覺。

這就是思念吧?它想念它爸爸抽水煙袋時呼嚕呼嚕的聲響,想念小時候臨睡前屎殼郎都會跟它說起推糞球路上發生的很多有趣的事,包括認識鐵哨子和海殼螺……。現在想起都好遙遠、很不真實,即便球哥就近在眼前,經過這段旅程,它們仨已經脫胎換骨長成了一個人,這個人是誰呢?它忽然覺得很陌生。

屎殼女郎又抬起頭,想望望明月,天還沒黑透,連月亮都只是個模糊的影子。它又轉頭看了一下球哥,正好遇上它盈盈如水的目光,仿佛它也感知了自己的心情。

球哥兩眼雖說充滿了感情,但它其實沒有那麼多愁善感;或者是它一下子要接收自己妙不可言的這些成人的變化,所有碰觸的感知是如此新鮮有趣,它的一顆心怦然跳動,樂此不疲,對周遭的一切都還處在愛不釋手的狀態。

是的,它真的有了一雙手和一雙腿,它不但可以用眼神表達感情,用嘴巴表示感激,耳朵也能聽到喜悅的聲音,它還可以為自己所思、所想、所有的言語,更形象的手舞足蹈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球哥心裏興奮不已,嘴裏念念有詞,手腳也沒閑著,要是它有尾巴就會搖得更歡了。肉鬆教它讀“三字經”,這是一部流傳久遠的偉大經典作品,第一句 “人之初” 就很讓它沉浸在作為“人之初”的受寵若驚和精神驕傲之中,這是它的大名啊,肉鬆大叔對它而言,不啻於一個叱吒江湖的能人,難怪恐龍妹把它視為終身的偶像。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作為“人之初”,認真學習是需要,也是責任,球哥責無旁貸,甚至此時此刻,它都覺得自己不僅僅是個糞球,還是尚待琢磨的玉石呢,未來大有可為。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每天都有新鮮事,但似乎每天也就那個樣。肉鬆在球哥頭上種的那一小片麥籽,在它天性內在就適合植物生長的頭頂上,真的長出了油綠綠的寸板頭,肉鬆輕撫那些嫩綠的麥苗尖,撚須微笑,說:“很快你就可以跟我一樣梳頭綁辮子了。”

 

 

(三十)

日子真好。從此,孤單的恐龍妹擁有了志同道合的愛人同志;除了詩和酒,落魄的肉鬆大叔重新找到了賴以為生趣的精神食糧。             
於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鴻儒肯定談不上,但是很有小資情調和滿腹新舊情懷的騷人墨客,慢慢在這棵百年橡樹周遭形成了一個文化圈。很多在路上或慕名而來的圈內人,都會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聆聽屎殼女郎和球哥不同凡響的故事;以及恐龍妹和恐龍哥才貌雙全的愛情逸聞,老實說這兩人還真分不清誰的才氣靚、誰的顏值高?誰又在乎呢?關鍵它們此刻愛得熱火朝天,到處撒的狗糧餵養了很多饑不擇食的“單身狗”,飽腹之餘,還可以喝一盅肉鬆大叔精心調製的心靈雞湯暖暖腸胃呢。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在肉鬆大叔的有教無類和恐龍妹的耳濡目染之下,屎殼女郎和球哥不論點滴浸潤或囫圇吞棗,也仿佛“腹有詩書氣自華”,言語和行動都講究起來,“非禮勿視,非禮勿動”,雖說難免還是感覺有些拘束和不自在,但是它們都不想再被當成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                                          
是啊,周遭來來去去的,雖然不多,但不是聞名於世的公知,就是大隱於世的高人,經過肉鬆大叔關於它的成名詩的相關點悟,它們才知道這些文化人嘴裏吐露的,不是昨夜宿醉反胃的酸臭菜糜,而是一肚子的知識芬芳。這是它們一輩子無法企及的,不管是高度還是深度;它們甚至都開始自卑,起步太晚了。
“不怕晚,就怕懶。”這是肉鬆大叔說的。“而且活到老,學到老。”
肉鬆大叔看了一下屎殼女郎的微信朋友圈,搖搖頭說:“這樣不行,全部都是轉發的文章,你得有自己原創的段子,那才是屬於自己最真實和有價值的東西。”
自從那個背著小房子到處旅行,也留下無數爬行足跡的蝸牛小姐路過此地以後,屎殼女郎就深深感覺到自己這趟“說走就走的旅行”,沒有記錄下來,實在太可惜,甚至連照片都沒拍下來,難怪很多事忘在腦後,很多描述都沒有圖說為證。
於是屎殼女郞開始苦苦思索,也許自己還可以把腦海中的記憶一點一滴撈出來,變成有價值的文字發在微信朋友圈,當作記錄,還可以跟朋友分享。
這時的球哥就感覺特別失意了,因為它連自己的二維碼都沒有。

有一天晚上,肉鬆大叔告訴它們,它的一個老朋友蚯蚓大師會過來。                              
蚯蚓大師是本地著名的書畫家,它用自己的身體在土地上作畫。據肉鬆大叔說它是個天才,它的書畫天然去雕飾,充滿對生命的深思和對人性的悲憫,它的書畫必須安靜看,至少要看個一天一夜,看得你腦子發脹、眼前發黑之後,會有一道亮光直射心靈,在刹那間仿佛打通體內的任督二脈,會突然感覺一陣暖心的喜悅,整個人豁然開朗。
“啊,這麼厲害……”屎殼女郎和球哥張大的嘴,幾乎可以塞進肉鬆大叔因激情和激動握緊的拳頭。
肉鬆大叔又說,蚯蚓大師還開創了一種超越各種流派的書畫作品,史稱“蚯蚓體”,成就非凡;特別是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看不懂的人以為幼稚、不成章法,看懂的人就知道那字裏行間實在不簡單,至於有多麼不簡單,至今沒有人能說清楚。
“真想看看大師的書畫作品。”恐龍妹妹一向粉文藝才子,它是真心希望能一睹風采。
文藝來自苦悶,天才也通常不被世俗接納。肉鬆大叔又說,蚯蚓大師半生坎坷,一半想忠於自己的天性,一半又強烈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於是被自己內心的糾結和外在的環境,硬生生的扯成兩節,說起來都是淚,也流了不少血,慢慢的掙扎和療愈,才生成如今一個模樣兩種狀態,各自安好。
“好疼啊。”屎殼女郎和恐龍妹光想起都感同身受,越發對蚯蚓大師心生敬意和嚮往。

 

 

(三十一)

真的很疼。蚯蚓大師自己後來都心有餘悸,但是那種肉體撕裂的痛,還是遠不及心理上夢想和現實拉扯的折磨。

蚯蚓大師還是小蚯蚓的時候,就是一個很有藝術天份的孩子,當它開始有意無意,用身體在它家那塊貧瘠的土地上作畫寫字,剛開始沒有人把它當回事,只覺得這個孩子夙夜匪懈怪執著也挺用心的,就是不知道它在那塊土地裏究竟“瞎”琢磨什麼?

是的,蚯蚓大師是個瞎子,它一出生就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聽不到聲音,屬於重度殘疾,但是它的觸覺特別靈敏,它不但能用它那蜿蜒前進的身軀,感受到土地的粗礰和細緻,還能感知光影的變化,在忽明忽暗中飛來一筆,濃墨淡彩總相宜。

它有時在土裏鑽研大半天,腦子裏就是一幅“富山春居圖”,實際上展現出來的可能是屬於霧霾中的一個偏遠山區,遠看、近看都不一樣。你說它好,也好;不好,就不好吧。

藝術的事,誰知道呢?誰說的都不算,誰說的也可能算。

藝術確實太深奧了,何況像蚯蚓大師後來還特別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所以,自己看不見也沒法說清楚的蚯蚓,從它是個小屁孩到微近中年,都實在讓人無法看懂它的塗鴉究竟好在哪里?但是有些人還是發現蚯蚓大師它家那塊貧瘠的土地,很快就富饒起來。瞧,真令人驚奇,它地裏一棵棵花生長得跟土豆似的,估計它肚子裏還是有些墨汁,那些看不出來畫的是啥玩意的作品,也許不是經不起推敲的。

這些人茶餘飯後也會聊聊“那條蚯蚓”最近又不知畫了啥,態度和語氣多半是戲謔的,它們咋咋呼呼討論那形狀看起來像個女的。

“它是想女人了吧,嘿嘿。”有人說:“你看它畫的彎彎曲曲的,還上下一根粗,分明是一只母蚯蚓。”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唉,真是既沒知識又沒常識,人家蚯蚓是雌雄同體,男女之間那些麻煩對它而言根本不算事。幸虧蚯蚓大師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那些人猥褻無聊的表情,它自打出生,找到自己的喜好和目標,便一門心思全部關注在自己的書畫天地裏。

何況這會兒它正處在創作的瓶頸期,它思量著: “我該往左撇、往右拐,還是往上提呢?”,最後它決定往下捺……,還是離人間遠一點吧,對於有社交恐懼症的它而言,除了畫作,它沒有辦法用言語甚或眼神去跟別人交流。

可是又有誰能理解它的畫作呢?

蚯蚓大師還是感覺有些寂寞,它雖然談不上是一匹千里馬,但是方圓數裏之內要掘地三尺,沒有誰比它更有創作激情、更能勇往直前了。它的伯樂在哪呢?或者只是一個可以相濡以沫的知音。它想像這個人一定是有眼睛可以看見它的畫作,而且又有一雙心靈的眼睛,可以領悟到它作品中放飛的自我以及飽含的深情。

誰能理解呢?蚯蚓大師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它覺得自己這輩子就要如此孤獨終老,並且與草木同朽了。說沒有遺憾是騙人的,但如果窮其一生能夠盡力而為,還能忠於自己,不為別人而活,何嘗不是一種福氣?

它是真的有福氣,當它潛伏在土裏日夜寫字作畫,另一個潛伏者正從土裏鑽出去,這個人不只是它的知音,也是它生命中的貴人,它不但有眼睛可以看見它和它的作品,比它想像中的兩雙眼睛還多了一只慧眼。

“知了,知了。”當你還在懷疑它究竟知道什麼?它,兩只大眼睛中間有三只很小的寶石紅色般的單眼,算起來有五只眼,不只視野廣闊,還深諳潛藏之道,它看到和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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