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翻看這些舊照,我忽然察覺,孩子們在某個時期的照片裡,眉目間竟藏著憂愁與不快樂。看著看著,內心隱隱作痛,幾乎泫然欲泣。他們小學之前的模樣,分明那麼可愛、天真、快樂,像陰霾中忽然綻露的陽光,照得人遍體舒暢。記得每天接女兒回家,她總是雀躍地要我蹲下,一躍上背,小手環住我的脖子吃吃地笑。保姆打趣問她:“爸爸和媽媽,你比較愛誰?”她毫不猶豫地說:“爸爸!”那窩心的回應猶在耳邊——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們悄悄變了模樣?
那時工作忙碌,莫說整理照片,就連輕輕撫過他們臉頰的機會都難得。如今閑下來了,想為往昔捕捉些雪泥鴻爪,才驚覺:孩子早已偷偷長大。我總自以為,爸爸的辛苦他們會懂,爸爸的能力他們會引以為豪。為人父者,誰不願為孩子排除萬難、免其受苦,最終留給他們一個健康明亮的未來?我以為那便是愛的極致。
然而無人理解,只好自己理;無人疼愛,只好自己愛。退職之後,我返璞歸真,獨自南遷,在桃園、新竹之間,覓得一處生活尚可的小鎮棲身。妻兒因工作仍居北部。儘管血脈相連,孩子與我之間卻仿佛隔了一道深溝,再難有共同的語言,再難如朋友般自然互動。
這幾年,我常與朋友登山遊樂,忽忽數年流逝,心中卻始終幽幽若有所缺。慢活讓我心緒漸定,也從舊照的肢體語言中讀出了端倪:孩子所要的從來不是豐裕的物質,而是你願意挪出時間,關心他們的存在,用關愛的話語與眼神無微不至地疼惜,常相聚、多同樂,培養如知己般的默契。
而談到我那位被稱為「二老爺子」的弟弟,他的所作所為,更是家中無人能及的「狼子野心」。巧言令色,行詐欺之實,以租賃工廠與虛設合約為幌,過著奢侈生活。1992年,他騙走我一千萬元——那是我為充面子四處張羅借來的。他倒債後一走了之,留我獨自面對官司與債主。一支蠟燭兩頭燒,我與妻子苦苦撐了十二年才還清債務。漫長的十二年,Bill從十歲長到二十二,Charlotte從七歲到十九,屘仔也十六歲了。家不再是家,歡笑蕩然無存。我經常醉醺醺地歸來,孩子早已睡去。巨大的壓力無處宣洩,最終全倒在最親愛的家人身上。他們成了我的出氣筒——這樣的家庭,何來快樂可言?
而二老爺子呢?他不曾還債,卻帶著家人度假、吃美食、學才藝、做SPA,其妻子凍齡般美麗——這一切,怎該屬於他?
昨夜夢中,我仿佛回到那個關鍵的點:冷冽寒夜,他停妥車子上樓,又開始鼓動如簧之舌,說什麼家族振興非他莫屬。但這一次,我清醒了,漠然不為所動。他臨走時露出失望落魄的神情——多少次,我就敗在這副表情上?但這一次,我果斷拒絕了。妻子孩子鬆了一口氣,仿佛神龕中的父親也為我豎起大拇指。我竟忘了父親在世時說過:老二是個敗家子,要留心他。
夢中,Charlotte重回撒嬌快樂的模樣,Bill照樣扮鬼臉,屘仔在哥姐之間穿梭嬉戲。妻子說:“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若真的愛慕虛榮,當初何必嫁你?”我連連稱是:“今年過年,咱們全家去北海道度假,泡溫泉、吃帝王蟹。”
夢醒了,已是2016年。浮生若夢,而我老了。與二老爺子這段恩怨已橫跨二十四個年頭。家庭變遷如此,他是始作俑者,卻從未有半句悔意。老死不相往來——算他厲害吧。單是對母親那一筆,我就不會原諒他。
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Bill獨自在外,篤信佛教,長年茹素,常在網路上呼籲吃素減碳;夏綠蒂出落得婉約大方,任國外航空空服員,長居海外;屘仔自國立研究所畢業,任職科技公司,夙夜研發,忙碌非常。大家聯繫甚少,而我思念殷切。
我曾是一個無能的父親,忙於為人抬轎、充頭家,招來這場憾事,傷害了孩子的童年。過去已無法彌補,唯有無限懺悔。只願未來孩子們能鑒往知來,不再重蹈我的覆轍,找到屬於他們的天空,珍惜所愛,擁抱美好人生。
- 4樓. 阿丙0.62022/06/27 11:31不好意思,前文落了一個「前」字,
即應該是「回不去的從前」。
- 3樓. 阿丙0.62022/06/27 11:25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經」,格主「回不去的從」,感人至深。
要說寬容,如何能夠忘卻那段常人無法忍受的創傷?
要說怨懟,如何能夠將自己拉回過去並且回復原狀?
陽光照亮您心靈,一切都過去了,如您樂活存在當下。
- 2樓. 快樂水兵甲狗狗2016/11/25 20:39
看過前幾篇格主大作,比對笑咪咪的大頭照,羨慕格主是人生勝利組之一。
竟然經歷十多年的代人負債生涯!人生在世,親情、恩怨難免呢!
- 1樓. 陳正華 牧師2016/11/20 05:09
逝者逝矣,來者可追!
更何況,您有一顆赤誠的心,是個好父親...
謝謝妳溫暖的手,寫出來就沒事了~ king wang 於 2016/11/20 16:23回覆


























